陈琼珍性子怯生生的,如今鼓足了勇气去问崔御,多半是为了归德侯府的名声,只是如此行为,会加剧应氏与老侯爷之间的隔阂,应氏一旦犯了不痛快,迟早会发在陈琼珍身上。吴玉萱听到陈琼珍问起那小老虎的事情,也是颇为好奇崔御会如何回答她。 见崔御不回话,陈琼珍两手交叠在一起,有点儿紧张道:“我幼年时便听家母说,养这样一只东西,与我八字相合,祖父也四处讨,却没讨到,如今见了崔小公子的小老虎,倒觉得亲昵的不得了。” 崔御面无表情,身子往一侧斜了斜,淡淡道:“这小东西跟了我很长时间,送人恐它会恋主伤人。” 陈琼珍看到崔御的脸色,额头上不自然的冒出了一层细汗,但还是,鼓足了勇气道:“崔公子能将这小老虎送宜安县主,为何到了我这儿,就成了伤我了呢?我听下人们说,那小老虎还亲昵的蹭她的绣花鞋,这性子应该是……比较温顺的……” 崔御脸色益发的阴沉,手压着胸口咳嗽起来,眉头微微的皱着,过了一会儿取出一柄镶着宝石的弯刀,眉宇间戾气浓郁,“世间万物讲究缘分,它蹭县主的绣花鞋,说明他们两个有缘分。你若真想要,我自然也没有不送的道理,只是你需要割破手指,将血滴在碗里,喂它半碗血,这样它将你认作主人,才不会伤你,我也将它放心的交给你,陈姑娘意下如何?” 陈琼珍脸色一下子就青了,看了看那弯刀,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不经意间却瞥见了崔御唇角的冷笑。颤颤抖抖了半天,“我也不是舍不得那半碗血,就是,女孩子家,毕竟不能在身上留有伤疤,所以……所以……” 崔御也不看她,只是淡淡的夹了一筷子红烧狮子头,还没吃进嘴里,就见坐在他对面的吴玉萱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盯着他,干净又纯粹。思绪立刻扭成了团,隐隐约约间像是在九重宫阙,朦朦胧胧的,太医官袍,一碗汤药,一份干净又任性的笑容。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心里就起了酸涩。 吴玉萱看到崔御拿筷子的动作,想起了上辈子的事,那时,他一柄长剑紧紧的抵在那给自己换了汤药的女医的脖子上,整个身子因为剧烈的咳嗽而颤抖着,最后一剑狠狠的刺穿来那女医的肩胛骨,“你个贱婢,你胆敢谋害她?!你一家十八口,还有你那刚出生的弟弟,L谁也别想逃掉,我要将他剥皮抽筋,你害死了她,谁也别想活,这世间的人都要为她陪葬。” 这时,陈孟纯和陈孟仁进了房,陈孟纯坐在了吴玉萱的跟前,扯了扯她的衣袖,“县主,上次来东街的那戏班子,如今又来了。听说这次唱的还是个霸王别姬,我们也去看看,霸王怎么别的鸡,鸡怎么还能别呢?是炖了还是煮了?我们去瞧瞧。”说完就拉着吴玉萱往外走。陈琼媚却提着裙子坐在了陈琼珍的旁边,两人对视一眼。 吴玉萱转身,看了看,门外那只精灵的小老虎。脚步微微一顿,朝着崔御道:“此物养大了,必会伤人。还是早早的,放归到山林里好。” 崔御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脸色沉了下来。伤人也好不伤人也罢,他崔御总有办法护住它,谁都动不得它。他抬眼看了看吴玉萱,手指无意识的敲着桌面,像是压了压怒气,眼底倒是没有方才对陈琼珍的那种戾气。 管家走进来,在崔御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崔御便同他一同出去了。和风轻轻地吹着,烂漫花丛中,他与二房的陈孟贤,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风姿隽爽。 陈孟纯见吴玉萱在窗子望着他,便伸手拦住了她的视线,闹哄哄道:“你怎么能笃定那只老虎长大后就会伤人呢?” 吴玉萱喝了一口汤,微微蹙眉,“你还去不去看霸王别姬了?你不是想要看是炖的还是煮的吗?我告诉你,霸王别姬是讲的西楚霸王项羽和他爱姬的故事。还炖的煮的……平日里要多读些书……” 陈孟纯撇了撇嘴,将一个铁狮子头悉数塞在嘴里,言语含糊不清道:“得~得~,您知道的多,赶紧的去看别鸡啊。” 吴玉萱看着他因为吃狮子头鼓起的脸,便无奈的一笑。 上一辈子,那只小老虎,也染了崔御的戾气。曾经在宫里,连伤20余宫人。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有缘分。没成想,他还是救了它,日日将它带在身边。 吴玉萱看着那出戏,眼泪流了一脸,正到动情处,只见卫媛立在她跟前笑了起来,吴玉萱我忙着擦眼泪,她便笑得更加欢脱了。卫媛牵着她的手,到了一家成衣阁,那成衣阁据说是给先皇做过一做过衣裳的。光是那衣料就价值百银。卫媛拿着一件精致的丝罗裙,在吴玉萱的身上比量,半晌,又道:“舅父也真是的,将你们一帮孩子安排在一个席位上,不打起来就是好的了。” 吴玉萱笑了笑。卫媛看到她笑,便将衣服放在一旁,认真道:“也不是我多事,只是那些碎嘴的婆子说。二房小姐跟人家要什么老虎?您说说,这等养在身边的宠物自然是有感情的,她怎么能说得出来?” 吴玉萱没有说话,卫媛压抑不住性子里的冲动,又补了一句,“我听说,咱们院子里的琼媚也去了,还画了一个特别……那啥的妆……” 特别丑的妆容,这句话没有说出来,可是看口型便可以看出了。虽说陈嵩生的俊朗,可是仇氏毕竟相貌平平,所以陈琼媚在脸颊上扑了两团浓浓的胭脂,倒有一种搞笑的意味了。 卫媛是个安捺不住性子的人,若是婆子在身边,想必就说出来了,但是考虑到吴玉萱的年纪小,怕带坏了孩子,便又咽了回去。闭上嘴后,将桌上的衣裳又拿起来,在吴玉萱的身上比量,“我瞧着这颜色倒是挺适合你的,萱萱,你觉得怎么样? 吴玉萱看着上面那唐海棠花绣的,十分精致,便,乖顺的点了点头。但是看到卫媛那欲言又止的唇。吴玉萱的眉毛便皱了起来。陈琼媚和仇氏一样,心思都是极深的。上次去宫里学礼乐。陈琼媚便没有化妆,将发式梳得极为精致干净,如此精通交际,怎么会在脸蛋上打扮的出格?! 如今她这副打扮不过就是为了陪着陈琼珍。她是长房嫡女,陈琼珍是二房嫡女,两个人站在一块,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吴玉萱自然是懂她的心思的,只是两个人站在一起,并不一定就是针对她。凡事要都是往坏处想,这思维就会偏狭了。 吴玉萱拉住卫媛的手,淡淡道:“司隶校尉虽说宠爱你,只是以色事君终不是办法。皇帝舅舅颁了圣旨,长安王府、侯府以及三品以上的朝臣都可以封贵妾。一旦升为贵妾,这地位跟正室就没那么大差距了。 仇氏阴狠善妒,陈琼妹更是得了她的真传,日后指不定还会惹出什么事?若是到时候真的做妖,再收拾她也不迟。 卫媛手里捧着衣服,也不知怎么的自己就像是个孩子,吴玉萱倒像是活了千八百年似得,“县主就是不一样,讲出话来都一板一眼的,听着还怪叫人信服的!不过,老爷每日下朝都要路过这一条路,我们到茶馆里去喝盏茶,想必就能逢着他了。”话说完,将一锭金直接拍在了桌上。那成衣阁的绣娘就要过来要量吴玉萱的身形尺寸。 吴玉萱微微侧身,避开了那些绣娘,房里的衣服都马上就要堆成山了,如今再多一件,怕是又要埋起人来了。 如今自己年岁还小,身量升的又快,买了这些衣裳总是穿不了。衣服虽多,喜欢的终究是那几件常穿的。买了堆着,瞧着就怪心烦的。 等了半天,没有看到陈嵩下朝的轿撵却在西街的茶馆,看到陈嵩和陈孟昭立在门口。卫媛捏着一包糖炒栗子,看着陈嵩。 陈嵩抬手拍了拍陈孟昭的肩膀,“如今父亲将你说成长房长孙,日后的爵位少不得要由你继承。如今宫里宦官干政,长安少年都磨拳擦掌。虽说你要去找那主持给崔御写平安符,可是大事小事终究要拎清。这次铲除奸宦,你是一定要去的,哪怕是跟在那些公子哥后面助助威。” 陈嵩将手拿开,脸色微微一沉,“最近头疾可又犯过?” “无妨,如今是春日了,头疾犯得也差了些。”陈孟昭目光落在远处的梨花树上,挺直的脊背透出了三分的冷冽,七分侯府贵重。 陈嵩看了看他,脸色变得和缓,语气温和道:“日后老夫一定会找太医来治你的头疾,你无需担心头疾之事,只是为父要嘱托你一句,那静云寺的住持,当年曾是武状元出身,其兵法韬略不下骠骑将军。写平安符是个幌子,向主持学习兵法武艺才是真。” 再后来说了些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陈嵩负手而立,不经意间看到了立在小商贩前的卫媛,和吴玉萱。卫媛提着裙摆,慢慢的走到了陈嵩跟前。吴玉萱一双眼睛落在陈孟昭的身上。 暗紫色的长衫。一副长眉飞斜入鬓,鼻梁高.挺,嘴唇紧抿,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竟然有种遗世独立的威严。 吴玉萱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股莫名的温热,他染了头疾,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那句戏言。自己的胡闹任性,却害别人染了病。这若是在杀敌时犯了头疾,那又,那又如何是好? 陈孟昭看她手里拿着几串冰糖葫芦,嘴唇通红通红的,又往下抿着,像是一个被人捏了的小粉团子一样,委屈巴巴的。 沉默着转身朝她走过来,牵起她的手,眉宇里闪过一丝愠怒,“可是有人欺负了你?” 卫媛听到陈孟昭的话,忙从陈嵩的怀里出来,挺直了身子摆了摆手,“我可没有欺负他,这所有的吃的还都是我买的呢。” 吴玉萱听到这里突然笑了。自己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真的是越活越像个孩子了,她昂头看着陈孟昭,可怜巴巴道:“若是那净云寺的住持去了荆州,那我岂不是好久都要看不到你?” 听到她哽咽的喉咙,陈孟昭便皱起了眉,“原来这琴弹得那般差,是因为脑袋里胡思乱想。”言语里稍稍带了些严厉,说完却蹲下.身子,给她系上了领口的扣子。 吴玉萱被这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惊了一下,卫媛走过来温和道:“方才戏园子里唱了一出好戏,老爷又是爱听戏的。我去陪老爷去看戏。孟昭你陪县主逛完这条街吧。” 陈孟昭将吴玉萱手上的冰糖葫芦拿到一旁,将她领到茶馆里,细细的给她净了手。她垂首看着他给自己洗手,眼里突然涌上了一丝酸涩,“若是在战场上犯了头疾,该怎么办?” 拿皂角的手微微一滞,表情浸没在黑暗里。吴玉萱往他跟前近了些,柔声道:“是我胡闹任性了。我是不该要什么卧冰求鲤的。”她说完,明显感觉他给她洗手的动作顿了一下。 给她擦干净手,陈孟昭朝着茶馆门口指了指,“念奴来了。你也和该去跟祖父,一起吃晚膳了。” 吴玉萱拉着他的手迟迟不放。陈孟昭耐心的看着她,见她好半天也不讲话,便清了清嗓子道:“你那琴艺实在是差,每次听完你的琴,我都觉得头在嗡嗡的响。我已经调了琴的弦,你每日去我的院子里复习指法,争取弹的能听。若是偷懒,我一下便能听出。”说完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才将她交到了念奴的手里。 吴玉萱第一次听到他这般说话,温暖又宽和。见他转身要走,吴玉萱忙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你快些回来。我……等你。” 他扬唇一笑,头疾之事,他从未怨过她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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