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错

艳阳高照，天空万里无云。　　大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香菱正在埋头写悔过书。　　她苦思冥想，笔杆子都快被咬断了，不过才写了百来字。　　真是丢人，还当过语文科代表呢……　　不知道语文老师看了会不会骂当初体育老师‘占着茅坑不拉屎’。　　领导说了限时上交，写不出来也得写呀。　　谁叫她一女应届毕业生，刚出校门血气方刚得罪了客户，还和新领导不对付。　　哎~吃亏的终究是自己。　　香菱轻叹一声，继续思考。　　既然是悔过书，不说万字，至少得千字才显得咱心诚不是？　　她想，首先应该找到‘过’在何处，‘悔’在哪里，今后如果再犯又该怎样……　　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实在不行再卖卖萌，应该能搞定的吧？　　“我真是个天才！”香菱拍案叫绝。　　就在她文如泉涌正要奋笔疾书的时候。　　突然听到“哐啷”一声。　　香菱抬头一看，一位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嘴叼着香烟，扶着一位老人在柜台前坐下了。　　再看柜台的卡槽里，一张银行卡还在左右晃悠……　　原来是客户上帝来了。　　咱还戴罪在身呢，怎么就连客户进来也没发现呢？诶！　　“咱得好好表现！再出点岔子，新来的行长非把我开除了不可！”香菱心想。　　“大爷，您好，请问您需要办理什么业务？”香菱笑容可掬，热情洋溢问。　　还不错，虽然香菱才来这个乡镇不久，但这个老人之前见过。　　老人应该是退休职工，银丝白发，看上去给人睿智、和蔼的感觉。　　老人似乎身体不太好，眼皮直跳，喘着气。　　这么热的天，老年人出门真不容易，办个业务累成这样。好在有年轻人陪伴，算不幸的万幸吧。　　“废什么话，当然是取钱啦！把卡上的钱整数全取了！”老人没有回答，国字脸大汉不耐烦地大嗓门传来。　　“@#￥%！你是逗比么？问一句办什么业务怎么就废话了？你拿个卡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香菱心想，不用说刚刚一定是大汉把银行卡“放”进卡槽的。　　客户形形色色，香菱也不和他一般见识。　　什么怜香惜玉的念头压根儿就没在她脑海出现过。　　她仍旧面带微笑，将声音提到最大，问老人：“大爷，您们是一起的吧？”　　老人来过，香菱知道他耳朵不怎么好使。　　来这个地方，班没上几天，倒成了个地道的女汉纸了。　　老人正歇着呢，被突然问到，惊愣了一下，随后剧烈咳嗽几声，终究点了点头。　　见老人点头，中年人更不耐烦了，连连催促道：　　“我说你这人嘿，叫你办你就办！罗嗦什么！他不是我长辈我陪他来干嘛？”还是一样，大嗓音，高分贝。　　被一个身高八尺有余，足有三百斤的大汉呵斥，香菱内心还是相当害怕的。　　唾沫横飞，口水已经溅到了防弹玻璃上，显示对方的恼怒级别已经相当高了。　　不过看见防弹玻璃，香菱放心不少。　　她强作镇定，想起客户抽烟是要罚柜员的款的。　　“呃……老师（当地对陌生人的尊称），不好意思，这里是无烟银行，还请您不要吸烟。”虽然有点害怕，香菱还是冲大汉点头微微笑了笑。　　大汉又想发作，但好像又没抓住什么实质把柄，只好将烟头摔在地上，右脚重重地在烟头上反复碾压，最后冒了句：　　“什么破银行，规矩倒是不少……”　　看对方火气这么大，香菱也不打算提醒大汉身后就是垃圾桶，垃圾桶上有烟灰缸了。　　“老师，取整是什么个意思？我不明白。一百也是整，五十也是整。大爷卡上总共有五万四千四百四十四元四角四分，请问您要取多少？”香菱直接问大汉。　　大汉闻言精神一振，似乎高兴了些，　　“早这个态度就好了嘛！好！十块以上都取了！”　　香菱内心那个不屑啊，我的态度有改变很多？　　不过面上她不动声色大声道：　　“好的，大爷，支取5万以上的话，请您出示身份证件。”　　大汉一听，又要发火，　　“什么破……”　　“不是我们破银行硬性规定，这是人民银行的规定，只是对不同银行要求的限额不同而已。”香菱赶紧接话道。　　大汉虽没怎么听懂，但知道人民银行是上面，也听出了规定二字，火又没发成。　　“哐啷”一声，老人的身份证被大汉丢进了卡槽。　　果然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　　“我今天是作了什么孽了。”香菱心里犯嘀咕，预感今天又要遭……　　不过他仍旧若无其事的将身份证拾起，放在了读卡器上。　　“好了，请您输入密码。”香菱做了个请的手势。　　说完便看向大汉。　　大汉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只见他眉头皱紧了许多。　　他本就肥头大耳，加上额头上的王字皱纹，整个一立体大号哈巴狗形象。　　“额，叔叔。里边叫输密码呢！”大汉指着密码器道。　　其声音温柔的程度让香菱大跌眼镜，这还是刚才那个五大三粗的人嘛？原来可以很温柔的嘛……　　“哦？！密码？”老人眉头也皱了些许，不过舒缓的速度比大汉快了许多。　　“呃……你知道的，我并不确定密码是哪一个，要试试才知道……”老人挑眉对我说。　　这倒是事实。　　老人不是特例，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情况。　　“没关系，这种情况很常见的。试就试吧。”香菱见怪不怪，平静道。　　投入聊天中，香菱反而一点也不紧张了。　　‘哈巴狗’眉头本来皱得都快挤出水了，听香菱如此说才释然。　　“不过有一点我得提醒您，密码每天最多只能错输三次，不然就得锁定！”　　她可不想一会被人抓了把柄，索性先交了底。　　话是对老人说的，实际香菱却看着大汉。　　“废……行行行！快输吧！”大汉不耐烦挥挥手。　　第一次输入，密码错误。　　“大爷，密码错误。”香菱嗓子有点疼。　　“错误？哦！你看我，手抖得不行。好像刚刚按某个数字的时候抖了下，莫不是按重复了？”老人一点即通，自己找到了原因所在。　　“我来！”大汉一把抄过密码器自告奋勇。　　香菱巴不得呢，她只想快些把客户‘搞定’，延续自己悔过思路。　　老人看起来有点为难，不过终究没有保留。　　“我记得密码是我老伴儿的生日，是巴拉巴拉。”老人道。　　滴滴滴，滴滴滴。　　大汉麻利地按了密码。　　“不好意思，密码仍然错误。”香菱报，“还有，我得提醒您。您已输错两次，接下来这次输入至关重要。”她一字一句吐字清晰，生怕对方听不见。　　不知是香菱错觉还是怎么地，她感觉大汉此时看老头的眼神透着凶光。　　她赶紧说，　　“呃，老师。没事，不是还有一次机会呢嘛。再说密码锁定了还可以挂失的。”　　大汉没有如想象般火气全消，反而像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变本加厉暴怒道：　　“你他娘的不早说！早说我们已经取了钱离开了！”　　香菱心里这个憋屈呀，哪有人一上来就挂失的，况且人家老人说知道密码的。　　服务业不容易呀。　　“那您现在选择继续输入密码还是挂失呢？”香菱不知道自己离崩溃还有多远，原本三两分钟可以搞定的，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分钟。　　大汉似乎比她还急，大吼道：　　“挂失！”　　“那好！这是挂失申请书，请您对照样本填一下。”香菱将申请书递了出去。　　老人犯了难了，“我这手签个字勉强还行，要填那么多字的话……”　　“没事。旁边不还有老师在呢嘛。”香菱赶紧趁机拍拍马屁，“老师可以帮您填的，分分钟就可以搞定，只需要标注一下代理人信息就可以了。”说完还瞄了眼大汉。　　没想到马屁还是拍在了马蹄上。　　“要你管！我没带身份证！”大汉声音极大，也不知道嗓子疼不疼。　　“那您还剩一次机会，还可以试试。”香菱提示老人。　　“我是记得是生日来着。怎么会错呢？”老人有些不解，“那应该是我自己的生日了！”　　香菱一通操作，向大汉做了个请的动作，　　“如果您还需要试的话，现在就可以输入密码了！”　　滴滴滴，滴滴滴。　　香菱极其希望这次密码能输入正确，她满怀期望地望着电脑屏幕。　　‘密码错误，该账户已锁定！’　　“呃，不好意思。密码错误，账户已锁定。”香菱重复电脑提示，不知道为何会说不好意思。　　香菱话音刚落。　　“老东西，原来你早有察觉！专门引我到有监控的地方！哼！算你狠！好在老子戴了墨镜！”大汉撂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一溜烟跑了。　　别看他胖，跑路还挺在行，转眼已不见踪影。　　香菱可傻眼了，怎么突然就走了？　　“大爷，老师是回去拿身份证了吗？”香菱问老人。　　“他不会回来了。”老人古井无波道。　　“那他……”香菱仍然不解。　　“他不是我亲戚，是传销组织的帮手。”老人说。　　原来老人的大孙子在外省误入传销组织，大汉是传销组织本地分支的一员。　　香菱总算也明白过来了。老人眼跳，咳嗽，犹豫，挑眉，密码输错……　　“好险！差点我也做了传销组织的帮凶……”香菱一阵后怕。　　如果真的是那样，她一定会被开除。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为难我孙子。”老人的话惊醒了发愣的香菱。　　传销，没有人比香菱这个亲历者更熟悉了。　　也没有人比她更能体会老人此时的伤痛，她赶紧安慰老人。　　“大爷，您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我经历过传销，您拨通您孙子的电话吧，我想我可以将您孙子救出来！”　　老人足足愣了有一分钟。　　随后他赶紧掏出手机，拨通孙子电话并递给了香菱。　　“喂，您好！是XX么？我是XX银行员工。是这样的，您爷爷今天来取钱，说您生意周转需要。但周末资金紧张，您爷爷并没有预约，所以钱取不了。”　　“哦！”对方听到这十分失落，准备挂断电话。　　“等等，可是我能帮到您！”香菱说。“现金今天是取不了了。您周围应该有银行吧？随便什么银行都可以！”　　大爷孙子的目的应该很简单——要钱做‘项目’，传销组织跨省有分支配合作案的事他应该被蒙在鼓里，香菱分析。　　“有啊，怎么了？”对方来了兴趣。　　“是这样的。您给我一个详细的地址，我然后通过银行查找，找到您附近的那个银行。而您现在可以去银行开户，我负责协助您爷爷转账过来。我们两不耽误，钱很快会到您那边的！大热天老人这么大年纪也不用再跑一趟了。”香菱解释道。　　“哦！这样啊……”对方想了想，觉得并没有不妥。他嘱咐过爷爷，爷爷应该不会随便给外人说他的事。　　“巴拉巴拉！”香菱重复着对方的话，记下了地址。　　挂掉电话，香菱真的搜索起那个地址周围的银行来。　　跟着她拨了一通电话，　　“您好，这里是XX银行XX支行。请问您是XX支行吗？是这样的，我这里客户的孙子误入贵地传销组织，一会儿他回来开户。届时请您务必稳住他，并且协助当地警方端掉传销组织！详细地址在巴拉巴拉……”　　大爷，只能帮你到这了！　　第二天香菱休息。　　一早就被铃声吵醒了，她抄起手机一看！　　领导！　　糟糕！　　昨天忙完大爷的事，悔过书的事完全忘了！　　尴尬！又不能不接！　　“喂！领导，早上好！呃……那个……思想汇报……”香菱结结巴巴有些胆怯。　　“嗯~对，思想汇报！公安局的嘉奖通报一大早发给我了，下次休息的时候交给我就行了。”领导声音很随和。　　“嘉……嘉奖？不是悔过书么？”香菱不解。　　“什么悔过书？你在说什么？昨天你配合XX支行联合警方打掉传销组织，外省连通本地传销分支一锅端，公安局对我们进行了嘉奖。准确说你应该写一篇案情通报，要写漂亮点啊~”领导似乎并不记得有悔过书这回事。　　香菱也不笨，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一个马屁拍了过去：　　“那是自然。其实都是组织正确领导，领导亲切关怀，给年轻人施展才华的机会，我才有这样的表现……”　　“咳！说——得挺好的！”领导轻咳一声，断句很讲究。　　“呃，其实我写的也挺好的！”香菱回。　　“好！不错！年轻人，好好干，我看好你！”领导挂了电话。　　一个月后，香菱升了支行副行长。（领导升了安保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