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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毅从咖啡厅出来的时候,乔曦晴正靠在路边的乔木上,低头凝视着那些让她没有踏实感的落叶。    她看起来很茫然,很不知所措。    他心下一紧,想立刻冲到她身边去;然而他的双腿迟迟无法移动,似被禁锢一般。    易圣泽对苏芷涵的所作所为,疑点重重之余,还让他不得不沉思另一回事——    爱一个人,当真能如此疯魔?    或许,那并不是爱,而是占有。爱与占有总是难舍难分,只相隔泯灭理智的一条线。    可楚天毅的理智还完完整整保留在他身上。要他像易圣泽欺骗苏芷涵一样去骗乔曦晴,他做不到。    他尝试着一步一步向乔曦晴走去。这落叶踩在脚下,真的很没有踏实感,让他每一步,都那么费力。    终于,他走进乔曦晴的视野中,她也发现了他。近在咫尺,四目相对之时,她充满担忧的双瞳让他心中猛地一痛。    脑海中自己的声音像被按下重复键:他不能欺骗她。    “曦晴,我有事要告诉你。”    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一贯慵懒的神态正透着不容忽视的严肃,而这短短几个字下也仿佛藏着千言万语,不禁让乔曦晴眼中的担忧瞬间加深。    还以为在他出来那一刻,今天发生的事已经结束了。而他此刻的话,让乔曦晴觉得要发生的事才刚刚开始。    “方才来找我的那个女人,我本以为她已经去世了,死因……与我有关,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朋友不能接受她死去的事实……”    时间沉浸在楚天毅的声音中——    他答应收留乔曦晴的时候,他很清楚自己自私可怕的目的。    “楚天毅!你是笨蛋吗!”    乔曦晴的这句话,让她的脸猛然与苏芷涵重合。即使她们二人完全不像,只是同样用蛮横无理的语气对他说了这句话而已。    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三个月前,易圣泽所说:“除非你能让芷涵复活,不然我宁愿当一个死人,永远不会原谅你!”    除非他能让芷涵复活。    ——一个无法名状的离奇想法悄然而至。    他不可能让苏芷涵复活,却可以找一个替代品。而替代品的人选,上帝送来自己眼前——乔曦晴,一个来自中国的神秘女孩。    十二年前的事,让他整颗心脏都被沉重的包袱压得死死的,让他的心见不到光,让他一直身处阴暗之中。他不求易圣泽原谅,他只想弥补自己的错误,想借此减轻包袱的重量……    “你让我想起了她,所以我想利用你,让你成为她的替代品。对不起……曦晴,这就是我起初收留你的目的。”    他没有交代十二年前的故事,也没有交代他与方才出现的那两人的关系,因为他没办法再去回忆过去。    他只能简明扼要地将自己见不得光的念头和盘托出。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心中的包袱已重到他的极限。    在今天之前,他从未想过将这些话对乔曦晴说出口。因为他真的早已把起初的目的放下,他以为再也不会有变故。    他很肯定,他不可能利用乔曦晴,从一开始便是。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甚至并没完全成形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可他不能否认,那个罪恶的念头确确实实在他答应收留乔曦晴那一刻冒出来了,直至今日还会不痛不痒地刺激着他的神经,将他桎梏。    ——骗她一辈子,他真的做不到。    在遇到乔曦晴以前,他从未想甩掉心中的包袱。已经十二年,他也不是圣人,背着这个包袱,他真的累了。    他也不知为什么,乔曦晴如此轻易地将他尘封多年保存完好的记忆罐子打碎。他毫不避讳地承认,他收留她,是出于对她这一举动的报复。    他自认不是能让小姑娘一见钟情的言情小说标配男主角,但也绝不否定自己的魅力。    他起初——的确不认为乔曦晴是个什么好姑娘。    与乔曦晴相处之后,他才发现当时自以为理智的判断,根本漏洞百出。他就和网络上那些不辨黑白,用言语让她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人一样,愚蠢又残忍。    十二年以来,他不敢爱,也不敢接受爱,总是为自己的胆小找各种自欺欺人的借口。感情不可以强行预知未来,可笑的是,他连开始都不敢,何来未来可言。    因为他很了解,一旦爱上一个人,他身处阴暗中的这颗心会怎样伤害对方。良心驱使他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他一直做得很好,直到乔曦晴出现。    他爱乔曦晴,可这份爱,明明触碰得到,却不敢伸出手。    就如此刻,他想像平常一样揉揉她的发,可他怎么也伸不出手。这种挣不脱的枷锁,任何形式都一个样。    他的话说完好久,久到落叶都厚了一层,乔曦晴也没给他半声回音。她还保持着见到他时微微仰头的姿势,让他能看到她脸上每一瞬神情变化,可惜,她只是随着他的话渐渐垂眸,再无其他情绪能被他捕捉到。    直到一片落叶在空中翩跹至乔曦晴肩上,才唤起她的反应。    她慢慢抬手,将肩上的枯黄摘下,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弄疼这已逝去的小生命一般。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的声音,和动作一样没有力气。    终于等到乔曦晴的回应,楚天毅连一毫秒的停顿都没有,立刻脱口而出:    “我不想欺骗你。”    不想骗她啊……乔曦晴的头稍低了些。是因为不想欺骗她,而并非因为那位女人还活着,所以她失去利用价值。这个回答,也算欣慰吧。    可是……为什么在知道那位女人还活着之前,没有告诉她呢?是因为他早已主动将这个念头放下,还是因为——    这个目的已经无用,所以才不得已放下?    她不敢问。    他的回答一旦是后者,必然会令她再次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她也不该问,因为她没资格。她起初也带有目的,不是吗?她在向他坦白的时候,他完全没责怪她啊。    甚至还对她说,她是他见过最好的小姑娘。    她真的很好吗?    还是,他与她同样抱有不纯粹的念头,才出于愧疚刻意安慰她?    乔曦晴想不通,也不敢想通。时至今日,她并不在乎他收留她是出于何种目的,但她在乎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来看待这一个月的相处。她不是怪他,她只是怀疑自己。    她将自己丢失已久的理智调出来,重新审视自己这一个月来都做了什么。    硬撑了二十二年的她,心中有一道无比坚固的防御壁垒,任何人都没能打破,任何人都没能闯进她心里。可是遇到楚天毅以后,她竟然自己亲手将壁垒瓦解。    不知何时起,她开始放手依赖他,她把积攒二十二年的软弱无助随便向他展现,她把一直能隐藏很好的悲怒情绪任性向他表达。    在他面前,她主动把自己最差劲的那面一一揭开,毫无保留。    ——这样的自己似乎更糟糕。    根本不好。    是她忘了,理智也好,冲动也罢,都是要留有余地的。    可能她真的只适合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楚天毅也没能例外。    那么,她对于楚天毅,又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他对她那么好,真的仅仅是出于愧疚吗?    一个月的相处,她好像很了解他,又好像完全不了解他。可她能清楚感觉到,他心中藏着一处空间,她进不去,甚至……好像连他自己都不会进去,可那片禁地确确实实存在,她也不知他是真的放下了还是有意逃避。    她从未想窥探他的故事,但她明白他错过了很多,失去了很多。历经岁月沉淀,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被他放在心上,没有例外。    在今天之前,她也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会不会成为他的例外。    她只知道,他对她很好,真的很好;却不知道,他对她好是出于何种立场。    前天,是她生理期第一天。她痛经很严重,以前曾无数次在课堂上晕倒。她除了硬扛别无他法,她也从未觉得这有什么。    可是前天楚天毅在叫她起床时,发现她不对劲。她依然假装自己没事,像遇到他之前一样硬扛着,而他却紧张担心得不行。    他扶她躺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喂她喝红糖水,帮她擦额头虚汗……    那一刻,她就明白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或者更早的时候便已如此了。    得到他的关怀以后,她逐渐变得软弱、任性,这是她意料之外的,可她竟未觉不妥。    她是不是真的离不开楚天毅了?    在她生理期腹痛到昏天黑地时,他不眠不休照顾她一整天。在她沐浴后懒得擦头发时,他不厌其烦帮她擦干每一根长发。在她晚上躺在沙发上看书看到睡着时,他不做声响将她抱回房间去。    她饿了,他就为她做饭;她冷了,他就把他的外套给她;她累了,他就背她回家。    他带她熟悉纽约每一处地方,听她讲每一个故事,包容她每一次不懂事。    她不记得纽约的每一条大道阡陌通向哪里,可因为他在这里,她就能对纽约产生归属感。    她觉得,只要他摸摸她的头,多大的暴风雨都可以雨过天晴。    可她将纽约画于纸上时,他会笑她画得比实景差得多。她在纽约迷路时,他又会笑她脑中的仓库果然容不下这地方。她说想留在纽约时,他更会笑她英文太差还是算了。    她真的言不清、搞不懂,他一直用行动照顾着自己,却又什么都不表达。他对她的这种照顾就好像……呵护一个小孩子一样?    真的,像呵护一个小孩子。    在他眼里,她只是个让他感到愧疚的小孩子吧,再无其他感情。    想来,“爱”这种东西,她根本就不懂,她的人生从来不会出现,她也不配得到。    这么糟糕的她,定然也不会成为他的例外,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天,明明她于他而言并非特别的存在,明明她也该愧疚,明明这场错误是因她而起。她为何还能做到那么心安理得享受他给予的温暖?    她真的,有点看不清自己了,也看不清他……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二十二年来,她一个人乘着孤舟在漆黑一片的海域行驶着,即使永远找不到方向,也可以靠自己的力量保持平衡。可一个月前,眼前突然出现一座灯塔,让她不自觉被吸引而去。    她莫名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将希望寄托给这座灯塔,疯了一样把孤舟拴在灯塔上。放肆地将自己所有船帆与船桨都卸掉,扔进翻腾的海浪中。    她当真漂泊累了,也漂泊够了,只想守着这一隅光亮。    可是啊,现在灯塔消失了。孤舟顷刻失去重心,猛地被巨浪掀翻,无情的漩涡将她卷入进海底最阴暗的地方,让她窒息又恐惧,万念俱灰。    她明白,灯塔并没有错,错的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在一意孤行,是她自己强行成为灯塔的负累。    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从前她不敢依赖任何人,不敢在任何人面前卸下防线,因为她清楚没有人会陪她走到最后,也没人有这个义务。    人生来伶俜,亘古不变。与其得到之后再失去,她宁可从未得到过。她承认,她一直在逞强。    她不该幻想楚天毅能拯救她,她是一个属于阴暗中的人,注定一生如此。    她也不该,无知又自私地将楚天毅拉进她的深渊中。    她早该明白,楚天毅的故事远比她想象中惨恻。    他漫不经心地将一切悲恸隐于眼底,他用看似随性的态度麻痹自己,他用让她安心的笑容告诉她没事。    然后,她就真的以为没事了。这样的她,又有什么资格留在他身边?    多么无奈,终于察觉情愫偷生,却为时已晚。    她好想陪着他,可她实在是太没用了,对于他隐藏在心底的一切,她都无能为力。    乔曦晴,别再成为楚天毅的负担了,放过他吧。    她与他本来就是两条平行线,不该有交集的……    都是她的错。    强迫自己压下所有心绪,乔曦晴轻轻开口:    “说到底都是我的错,如果一开始,不是我怀有目的求先生收留的话,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先生真的不必觉得愧疚。”    她温和地笑着,笑得毫无波澜。摆出这种不见情感的笑容,意味着她在努力找回认识楚天毅之前的自己。    “我们就当,扯平了。”    起初的各怀目的可以扯平,可这一个月的相处实在夹杂了太多东西,真的能扯平吗?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的脑子已如千千结缠绕一般混乱,只剩下一个清醒的念头瑟缩在千结中央——    别再伤害他,也别再伤害自己了。    “抱歉,这一个月辛苦先生了。明天是先生最后一天休假,再麻烦先生照顾我最后一次吧。”    这一个月如奇迹般的时光,就当一场美好的梦吧。    该醒了。    也该走了。    乔曦晴微微松开指尖,让手中早应离开的落叶随风而去。    ——这场错误的相遇,由她开始,由她结束吧。    “明天……我回中国,请先生送我去机场吧。”    最后一个音吐出,乔曦晴的氧气与勇气已全部告罄。天晓得她说出这句话时内心有多崩溃。    连接大脑的每一根神经都似被剪断,血管内的每一滴血液都像凝滞一般。原来的自己,怕是真的找不回来了。    她不得不承认,起码此时此刻,她还在期待着他的安慰,很迫切地期待着。只要他愿意揉揉她的发,她一定也愿意再为了他冲动一次。    可是,空气静止了许久,都没等到他任何回应。    也罢,让他解脱吧。    她尽力稳住颤抖的瞳孔缓缓抬眸,迎视的却是一双同样毫无波动的平静双眼。    的确,楚天毅有意地敛住自己眼底的情绪。多年法庭历练,让他学会控制表情。只有他自己懂得,他表面上越是平静,心里就越慌张——    例如此时此刻,他的心已是一团乱麻。    今天真的发生了太多事情。    他回望着乔曦晴,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只是——这份清澈是来自海面的,他只能清晰看到她瞳中的他自己,再也看不到其他,因为——她把不想让他看见的东西都藏进深深海底。    乔曦晴这一神情,他只见过一次——他在哈德逊河边的长椅上见到她时,她睁眼的那一瞬间。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    捉摸不透乔曦晴想法的他霎时如扼喉一般,一滴墨水也无法挤出,想说的话全部死死堵在胸口。    他们就这样对望着,好像每一眼都是最后一眼的样子。谁都没有再言语,谁都不舍得挪开视线。    秋风无情地刮着,落叶如同失魂断翅的金蝴蝶,一只、两只,沉沉坠地。不知不觉间,地面的金黄又厚了好几层。    最后,这场控制情绪的比赛,还是乔曦晴败下阵来,先开口提出回家。    楚天毅知道,他早就输了。当他爱上乔曦晴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输得彻彻底底。    爱,不是可以任意舍弃的喜欢,亦不是必须抢夺到手的占有;爱是不愿放手的,想永远守护在她身边的。    在她说出要回国那一刻,他的心脏简直如同抽搐一般。体内一座沉寂的死火山猛然爆发,心脏猝不及防被置于滚热的岩浆之中,煎熬不堪。    他不想让她走。    奈何他心中的痛已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全身的力量都丧失殆尽。    他明知自己那些念头若是对乔曦晴坦白,必然会伤害到她,可他还是如此以意为之,只为了自己可笑的理智。    他真的很希望乔曦晴会问他“为什么不想欺骗她”。    可是,乔曦晴没有。    她没有难过,没有生气,就这样冷静地,说她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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