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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了。”

“是第四个。”

“情况很严重呢。”

“确实他看上去就像一棵枯死的老树。”

“外面还是好的里面已经空了。”

“好了快走吧轻轻的……慢慢的……别打扰法事。”

“恩嘘……嘘……”

今年的夏天比往年都要来得热即使临近傍晚也没有一丝风走在山路上汗水油水滋滋的直往外冒。好不容易把“枯萎”的村民安置好,并实行了“浇水”的仪式,深草长长呼出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

头有些昏昏沉沉,从水缸里勺了点水泼到脸上,拍了几下深草总算觉得振奋了些。对着缸里的水拨了拨头发深草走进大屋,拉开其中一扇门对着里面漆黑的空气轻轻说

“露水我出门了很快就回来。”

并不在意里面的人会不会回答深草说完就拉上房门走出这座高大又昏暗的木制大屋。

按照族长事先的嘱咐,深草离开自己居住的位于山谷中的“花木神宫”,翻越大半座山来到地处半山腰的村口。虽然特意提前了一会儿没想到对方比自己来的还要早。深草暗暗感慨现在还能见到这么守时的人同时惊讶于对方的年龄。

与其说那是个男人,不如说是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少年。半长的深褐色头发,红色的瞳孔,淡雅又清秀的脸蛋,深草很难想象这就是族长口中经验丰富的法师。

“那个……请问您是彩臣先生吗?”带着些许的怀疑,深草走上前去搭话。

“是的,初次见面,”少年微笑起来,带着丝淡淡的恬静,“您就是深草小姐吧,请多指教。”

没有月亮的夜晚,山里总是特别黑,即使打着灯笼也只能勉强看到周围树木的形状。为了让外村来的贵客在这少有人走动的山间小道上走得更顺些,深草特意走在前面,把挡路的枯枝和藤草掰断,时不时发出“咔”的一声清脆的断裂声。

“山路不好走,请您多加小心。”

“没关系。”少年跟在深草后面,白皙的皮肤在灯笼的光晕里染上一层朦胧的昏黄,“这里已经离村子有一段距离了,深草小姐一个人住在谷底吗?”

“是的。啊,族长没和您讲关于我的事吗?”

“因为事态紧急,只简单说了您的名字和约见时间,详细情况还需要您来说明。”

“是这样啊,如果您不介意,我一边走一边向您解释吧。”

深草是负责看守黄泉道的守道巫女。

深草出生的花木村,村人自古就相信人死了以后,灵魂会通过“黄泉”,去往名为“常世”的死者之国。正常情况下,“黄泉”只有在人死之时才会打开,当灵魂进入黄泉之后,道路必须立刻封闭,才不会扰乱现世的秩序。但是在花木村,出现了一条无法关闭的“黄泉”。

接近那里的人都会被“常世”所吸引,灵魂涌入黄泉道,只剩下一息尚存的躯体,随着时间慢慢萎缩。因为这样死去的人很像枯死的树木,所以村人就把这种现象称为“枯萎”。

深草的祖先为了防止这种悲剧再度发生,就在最接近黄泉的山谷盖了一座大房子,又派2名经过修炼的巫女住在那里。巫女的职责一方面是阻止不知情的人靠近,一方面需要定期举行“播种”的仪式。先祖们经过长时间的研究发现,如果种上樱花树,梨花树这样大型的开花树木,黄泉道的影响范围便会受到局限,不过由于受到“常世”戾气的影响,植物很容易就枯死,所以需要有法力的巫女不停的播种,浇水。

到了深草这一代,这种“花木结界”已经能够将黄泉的影响控制在极小的范围。本来深草的生活也会像上代巫女那样波澜不惊,可一年前发生了一件大事,让所有人的命运都改变了。

“这就是花木神宫,和想的有点不一样呢。”

少年站在大屋前,借着灯笼微弱的亮光细细打量。

深草顿时脸红起来。就算是附近几个村落数一数二的大房子,可命名为“神宫”也太夸张了,眼前这位可是连京城的皇宫都住过的大人物呢。深草带着点乡下人在城里人面前的自嘲回答,

“只是普通的大屋,让您见笑了。其实我以前也和族长提过要改个名字,毕竟时代变了嘛。”

“呵呵,我觉得挺好的,现在这种老房子也不多见了。”少年温和的笑起来,“进去再说吧。”

房子很大,没什么摆设,有种空旷的感觉。走在上面,陈旧的木头地板不停的吱嘎作响,发出快要断裂似的悲鸣。

深草跑进屋子点起蜡烛,再把少年引入放着坐垫的大广间。

“请您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准备些茶点。”

忙碌的跑进厨房,途中突然在那个房间门前停下。深草拉开门,用难得的轻快语调对里面的黑暗说道,

“露水,再坚持一下,也许这次真的能行。”

“招待不周,请您别介意。”

矮桌上燃烧的蜡烛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噼噼”声,深草借着亮光往杯子里倒茶,并把珍藏的干饼从纸包里拿出来,放进少年面前的小碟子里。

“不愧是上了年头的房子,就连这种夏天也不觉得热呢。”

“是啊,老房子总会有点阴森的感觉,不过住久也就习惯了。”

少年斯文的抬起手,把落在额前的头发勾起来拢到耳后,朝深草笑了一下。

很淡的笑,像初春天上飘着的细雨,风一吹就散的没影。可深草却觉得那笑容背后藏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

“哗啦……”

突如其来的一阵风,晃的蜡烛忽明忽暗。少年又低头喝了口茶,红色的瞳孔在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黑暗。

“说起巫女……,怎么不见另外一位?”

深草猛的一激灵,坐直身子。

“关于这一点,正是我接下来要向您说明的。”

花木村历代都会在有灵力的孩子中选出2名成为巫女,这一代的巫女是露水和深草。

满10岁后,被选中的孩子就必须离开家,来到位于深谷的花木神宫修行。远离村庄和村人,一方面能让巫女更专心的学习,一方面也是为了将她们对现世的欲望降到最低,以便全心全意尽到守路人的职责。

明明都是自幼年就背着行囊离开家,修炼中的每一天也没什么两样,深草和露水还是长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和胆小怕事,乖巧听话的自己不同,露水对什么都很好奇,一有机会就到处闯祸。还是孩子的时候就经常趁着上代的婆婆不注意偷偷溜出去,光着脚在森林里到处乱跑。后来慢慢长大,露水对于加诸自己身上的束缚更加厌恶,总嚷着要离开这个被时代抛弃的乡下村子,去繁华的大城市闯荡一番。

“珰……”

屋外传来悠远的钟鸣声,时间已经快接近午夜了。

“很傻吧,”深草从矮桌下的暗格里新拿出一只蜡烛,点燃,插进烛台。

“虽然是那么任性的人,我却还是很喜欢她。我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循规蹈矩,虽然有时心里也想做点出格的事,可每次都会犹豫不决最后放弃。露水总能想出有趣的主意,而且不管别人在背后怎么说,始终我行我素。跟她在一起虽然常常担惊受怕,可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巫女的生活不那么无聊。”

对面的少年微笑起来。

放下手里的茶杯,深草有点自暴自弃的抱住头,“您也觉得我很傻吧,明明是肩负重任的巫女,心里却向往外面的世界。虽然一直对自己说,只要这样平平淡淡生活下去就好,可心里却始终觉得不甘心!如果不是这么不负责任,露水,还有这个村子,现在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那是一年前,为了庆祝难得的丰收,附近几个村子决定联合举办一次大型庆典活动。

知道这个消息后,露水一连好几天都坐立难安,就连日常的播种仪式都变得心不在焉。深草知道这是为什么。从成为巫女的那一刻起,她们的身份就不再是普通的村民,而是某种“牺牲”。对村子里的人来说,巫女象征着他们向神灵献上的祭品,因此要严加看管,剥夺行动自由,将活动范围死死限定在这阴森黑暗的木头大屋里。除非有特殊需要,否则不能轻易离开。

小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越是长大就越是憎恨。

“我绝对忍受不了!”露水不止一次踢着桌子这样喊,“一想到要一辈子困在这种快要发霉的破房子里,就觉得还不如死掉算了!”每到这种时候,露水都会拼命揪着自己的长头发。发泄完以后,她会拿出藏在枕头下的手绘图册,不厌其烦的对深草重复书上的内容。

这本画册是露水最重视的宝贝,是有一年因为迷路而被村子收留的外地人留下的。那段时间露水不顾婆婆的打骂,天天偷跑出去,只为了和那个外乡人说上几句话。

“看啊,深草,这东西叫电灯,那些外地人晚上就用这个代替蜡烛,用这个照明眼睛就不会难受。”

“这个是咖啡豆,厉害吧,听说是大海另一边国家的人乘船带来的,现在城里最流行把这个磨成粉泡水喝。”

虽然连“船”长什么样也没见过,可看着露水全神贯注翻阅图册的样子,深草也渐渐对书中的世界生出了点小小的向往。

一生都守着这个山谷和这个村子……真的能做到吗?深草开始怀疑。

穿着最好的衣服,怀里揣着存下的零用钱,深草忐忑不安的走在山路上。

这是条被废弃的山道,因为没人打理,荒草长的有半人高。路两旁的石塔东倒西歪的横在地上,龟裂的表面布满青苔。

“露水,这条路真的能通到外面吗?”

“一定没问题,那个大叔应该不会骗我们吧。”

祭典当天的傍晚,露水烦躁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这个深谷四面都是森林,要出村就必须通过半山腰的村口。可接近村口的地方不管白天黑夜都有人轮流值守,从那里出去的话一定会被发现。

就在快要绝望之时,情况有了转机。负责定期运送食物和日常用品的大叔无意中听到露水的抱怨,把两人带到屋外一棵枯萎的樱花树下。

“虽然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大叔低头挖着樱花树下的泥土,“20多年前,我也想就这样带银灯走,永远离开这个村子。”

银灯是上代婆婆的名字。10岁来到深谷,生活了一辈子,最后死在大屋里,就像过去那些巫女经历的人生一样。

“银灯不愿意离开,她一直是责任感很强的人,只是我一直在想,这样束缚巫女不会太残忍吗?外面的世界已经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却还是一直执着着这片土地,沿袭过去那些陈旧的风俗,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方法吗?”

说话的当口,地上已经出现了一个井口差不多大的厚重圆形木板。男人把木板挪到一边,下面赫然是一个地道。

“哇,好厉害!”露水第一个叫起来,“这是大叔为了和银灯婆婆私奔挖的吗?”

“不,这个坑道很早就存在了,我只是刚好发现。”大叔笑起来,轻轻抚摸着老旧的木头表面,“不管哪个时代,人都是向往自由的。”

时代已经不同了,虽然村子里的人还没发觉,但日常生活的细节确确实实在改变。

据说最早的时候,一旦成为巫女,不但要一直被关在大屋里,除了族长外不能见其他人,恋爱结婚更是想都别想。可到了深草这一代,村里人对这种事情也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村子,隔几天去村里闲逛也没多大关系。上代巫女之一的镜花更是和村里的男人结了婚。族长也曾经暴跳如雷,但被威胁如果不同意就自杀殉情,也只好匆匆选定下任接班人,承认了这门亲事。

可是真的可以就这样把责任放到一边吗?深草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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