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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笼罩下的李家村,并没有李光久所想象的那么安静,有人扛着火把或提着煤油灯,聚拢在一起,像是黑夜当中的篝火,格外引人注目。    路边的碎石被火光映照出点点红光,李光久和那个叫做孙默的孩子跟在全某某的身后,他们走到村外站定,向着那火光的地方望去。    “这是出事了。”全某某说道,他脸上的那双眼镜映出层层叠叠的燎影,几乎看不出他眼里的神采。    李光久道:“我家就在这旁儿。”    他遥遥的指了过去。    “你们这两小子跟来干什么?”全某某侧过头,骂道,但他骂完之后也没有再说什么,收了一下在赶路过程中有些凌乱的袖子,挽起来,然后道:“走吧,去看看。”    孙默不出声的扶了一下在旁边走得有些踉跄的李光久,他不做声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走到这儿了,李光久才意识到他也跟了过来。    可见这三人是有多么的心不在焉。    走进去,可以看到一些村民坐在家门口,家里亮着灯,大概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远远看着,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偶有人抱怨:“这大晚上的,又搞什么经?”    全某某没去跟那些人搭言,他拉着李光久,急急忙忙的朝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赶了过去。    人群中大多聚集在村南头,把一户人家围得密不透风,走到近前,李光久竟然见到了李全友,落在一个略角落的地方,攀在墙头朝里面望去。    他一时也顾不得全某某等,急忙三步并作两步的朝着李全友走了过去。    “爹!——”他立在墙角下面小声呼唤。    叫了三声,李全友才反应过来,低下头就见一看不清面目的小子正抬起头看他,他正想问这谁家孩子大人不看着点,再定睛一瞅,这孩子怎么这么眼熟?这不就是自家那犟驴吗!    他一惊,手头一松,差点没从院墙边落下来,好险才稳住身型,连忙落了下来,一巴掌拍向李光久的脑袋:“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李光久猝不及防,挨着这家伙一掌,他也顾不得生气,反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父子二人互不相让,对立片刻,还是李全友先服了软:“这吵吵嚷嚷的没法睡,我就批衣起来看看怎么回事,你小子,不是才送你去学校上学吗?”    李光久还没接话,他又自顾自的说道:“怎么了?在学校里被别人欺负了,跑老子这儿来诉苦了?我就说你这脾气怎么不能改改?”    李光久:“……”    李光久没接这茬,他轻轻吐了口气,劝自己犯不着跟这男人计较,只是道:“爹,这怎么回事啊?”    李全友摇头:“我要知道怎么回事,我就不会站在这儿往里瞅了。”    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头,院子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哭喊:“天杀的!——”    李全友一个跟头连忙翻回原来的位置,他还把李光久抱了起来,让他坐在围墙上面。    李光久这才看清楚院子里的景象,一群穿着黄军装的男人立在院子里,他们手臂上圈带着袖章把一个男人用绳子捆住手腕拿住,另一边一个妇女绕过院落中间的磨盘,哭喊着冲出去拍打着男人的身体,却被她儿子拿手抓住拉了回来。    李光久借着火光望过去,那孩子模样跟李肆勤有些许相像,猛地一瞅差点认错,不过他比李肆勤长得高壮,没有李肆勤那瘦弱的样子。    “天杀的!你这是对不起祖宗!你这个被狗唾弃的王八蛋!”女人被她儿子抓住仍旧没有放下声音。    就在此时,竟有一个人提着煤油灯从侧门的人群中挤了进来,青布长衫,带着方框眼镜,可不正是全某某嘛!    他身后跟着沉默寡言的孙默,当一走进来,他就自报家门:“我是石家镇石家小学的校长全某某,1946年加入□□,曾任玉县县委组织部部长,你们是隶属于哪个部队,闯入我学生家里做什么?”    为首的那位军长朝他敬了个礼:“同志好,玉县人民武装部石家镇支队队长陈义国向你敬礼,有人举报李家村李达曾在非法经营的农家菜馆内与江西土匪合谋危害党国之事,欲图动荡玉县人民的平稳安逸……”    他话未说完,那个被儿子拦住的女子就开始嚎了起来:“你个杀千刀!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全某某回了军长一个敬礼:“可有证据?”    “人证物证皆有。”陈国义道:“被查封的农家菜馆老板可以作证。”    “李先生……”全某某望向那个被抓起来的男人:“可是真的?”    李达抬起头看了全某某一眼,他眼里写满了求生欲和悔恨:“我……没有,我不知道他们是土匪!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后悔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这次吧!”    全某某叹了口气,转移了视线,对着陈国义道:“还是需要多方调查,确认清楚,如果确定事情真的如此严重,那么绝不能留情,以事实和证据说话,不要给人民留下不好的印象,要严肃与宽大相结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要犯了扩大化的错误。”    “好的,同志。”陈国义朝他伸出手,用力握了握,然后扬手道:“带走!”    就在此时,从里屋奔出来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爹——”    那孩子很快被另一只手紧紧的抱住,跑出屋外的李肆勤用力的捂住自己弟弟的嘴巴:“乖啊,别闹。”    全某某避开了视线,陈国义朝他敬了个礼,终究还是离开了。    坐在围墙上的李光久小声问道:“爹,李达说的是真的是假的?我怎么觉得他并不是无辜的呢?”    李全友没有说话。    李光久于是又叫了一声:“爹?”    李全友瞪了他一眼:“你真当你爹是地下党啊,专门搞情报的,什么都知道啊!”    李光久:“……”    随着陈国义的离开,人群渐渐的散了,全某某站在原地,问孙默:“你见着李光久没?”    孙默摇头。    忽然那个被李肆勤哥哥扶着的妇女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先生。”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难为你这么晚过来……”    全某某安慰的拍了拍她:“大姐,别难过了。”    “全老师。”李肆勤巴巴的望着他:“我爹他……”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如果你父亲真的没有做错什么的话,自然就没有事。”全某某没有多说,摸了摸李肆勤的头:“你啊,不用想太多,明天一早自去学校报到。”    李肆勤点了点头。    李光久被李全友从墙上抱了下来,李全友问:“你是随你们老师过来的?”    李光久点了点头,他一副沉思的样子,结果被李全友揉了揉脑袋:“不用想了,他罪不及生命。”    李光久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就见李全友背着手往前走,一边道:“你们老师不是说了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那个李达也不是完全无辜,苍蝇还不叮无缝的鸡蛋,他该吃点苦头,过阵子你就会看见他了。”    李光久追了上去:“爹,你不是不知道吗?”    “你爹有两只眼睛会看,有一个脑袋会想,看到什么动动脑筋就能想出来了。”李全友笑了起来:“你这小子,也别钻什么牛角尖,东想西想的,图惹不快。”    李光久抬起头,夜晚下的李全友看不清面目,反倒显得更神秘了一些:“爹,你真的不识字吗?”    “识还识几个的,部队里有教员时不时的给我上课,不过识得不多。”李全友慢慢的走,慢慢的说,临到尾边儿话锋一转,站定,看向李光久,玩味道:“怎么?你是不是觉得……”    “没怎么,我就是觉得,爹有时候感觉比那些知识分子看得更清楚,更明白。”李光久一边说一边走得更快了一点,走到李全友的前头,他说完之后,回过头来:“不说了,我要去看我娘了!”    还没到家门口,看到自家那亮起的灯光,李光久就放声道:“娘!——我回来了!——”    那声音能响彻半个李家村里去,李全友半捂住耳朵,摇头失笑:“这浑小子见我就没这么亲热。”    周香闻声连忙从床上坐起,扬声问道:“可是光久回来了?”    “娘!——”李光久一边喊着一边冲了上来,他一个飞跃跳过了门槛,大张着手朝周香扑了过去:“娘,我可想死你了!”    周香猝不及防被这小子虎头虎脸的莽撞一扑,差点没给扑到地上去,她半天缓了过来,回抱住李光久,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脊:“长大了,你这孩子啊,真的长大了,娘都快接不住你了。”    来自母亲独有的轻柔声音缓缓滑进李光久的脑海,让他那里面的所有杂乱,复杂的思想全部都被被抚平,按压了下来。    “娘。”李光久把头埋进周香柔软的肚子上,用着闷闷的声音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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