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放在桌子中间,透着这昏暗的灯光,只能看到全某某那双眼睛微微眯着,像是看不清楚,但是他明明戴着眼镜,于是李光久想:这位全老师明明年岁不大,但却已然有着丰富的与人打交道的经验。 “本来是没有这个打算的。”全某某率先打破了沉默:“但是李光久给了我一些启发,三个臭皮匠还胜过一个诸葛亮呢,我一个人想开展,难。”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李全友的表情,接着才缓缓道:“但是,如果有个人帮我的话……” “你看上我儿子了?”李全友用大拇指蹭着桌边角:“他能帮你干什么?帮你教书还是帮你管人?” 全某某手撑在桌子上,整个人凑得近了一些,藏在镜片后面的双眼锋利如剑:“他能帮我破解困境。” 气氛突然凝滞,紧接着,李全友收回了磨蹭桌边的手,整个人坐正了一些,他笑了起来:“全老师,你说笑了。” “我也是灵光乍现,真正适合孩子们的东西不如由孩子们自己来寻找,我不知道孩子们需要什么,但是也许孩子自己知道。”全某某往后退了退:“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 “我有什么好顾忌的。”李全友拿起水缸喝了起来:“只不过说了这么多,你还没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成立完善的中小学教育系统,让它成体系,成规模能够在新中国推行下去。”全某某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眼镜:“你在顾忌,你担心我走的路不对。” “你都试点了,我有什么可担心啊,而且你跟我说这些,我都不懂,”李全有放下水缸:“我只是个大老粗。” “你这样的大老粗,没几个。”全某某拿袖子擦眼镜:“大家都在找出路,敢想敢做的不止我一个,我是试点了,但是学校刚建立,我那些想法一个都开展不下去,我想教学生全面发展,可是现在的孩子连字都不识,你去跟他讲什么?” “那就从识字开始就好了。”李全有慢慢道。 “现在不代表以后。”全某某却用着很急很快的语调:“现在是特殊时期,新旧文化的改变和冲击,但是以后呢,以后的孩子难不成七八岁了还不识字吗?很快就会改变的,那以后的孩子怎么教,如何教?” “你想得太远了。” “远不远不是我说的算。”全某某又把眼镜戴起来:“青少年的教育不可能永远维持在给七八岁的儿童普及如何写自己的名字。” “你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要李光久干什么?”李全有抬起头,直视全某某。 “我想让他做我的试点,我把我所能想到的,所能应用或可以应用的,用在他身上,由他来告诉我到底合不合适。” “可是他代表不了全中国的八岁孩童。”李全有指向李光久:“你这条路只会越走越窄。” 全某某露出了笑颜:“我说这世上没有你这样的大老粗。” “你拿我儿子瞎折腾。”李全有慢慢的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难不成还想求得我同意。” “总要先试试吧。”全某某叹息一声:“说到底,对你儿子也有好处,因为再也不会有人能够体验那么多种文化……” 他站起身,把衣袖收拾妥帖:“不过你不愿意也情有可原。” “我有一个问题。”李全有问道。 “请说。” “你可不必跟我说这么多。”李全有也从椅子上起身:“又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么多?” “想要拿别人的本子写字,总是要跟主人打一声招呼,这是礼貌问题。”全某某向他抱了抱拳。 “那行吧。”李全有扬了扬手:“你就做你想要做的吧。” 全某某抱拳的手僵持在空中:“你这是何意?” “我就问你,你这样要搞多久?”李全有没有看他,低着头看着桌子上的纹路。 “最快一年,最长十年。”全某某放下了手:“这不是一件小事情。” “我管什么小事大事,十年不行。”他仿佛极不耐烦一般,拍了一下旁边默不作声的李光久:“这小子就只能给你玩一年,最长两年,两年后老子指不定在什么地方呢!总不能又丢下他们娘两个。” 全某某站在原处,定定的看向李全有,斩钉截铁一般吐出一个字:“好。” 李光久喉咙干涩,他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李全有,又看了一眼再次抱拳后欲走的全某某,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全老师——” 全某某停了下来,看向李光久:“哎。” “我能今晚在家里待一晚上,明儿再去学校吗?”李光久干巴巴的问道。 全某某露出了一个微笑:“当然可以。” 随着全某某和孙默的身影渐渐远去,李全有走了过来,又拍了一下李光久:“你小子,不送送你们老师?” “爹,”李光久抬起头:“你们说路,到底是什么路。” “你这个笨小子,”李全有笑了起来:“还有什么路,当然是新中国要走的路。” 李光久有些发怔,李全有自顾自的在一旁笑道:“就跟捞金子似的,一群人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大家都在找路,找出去的路……” “可是……” “可是什么?”李全友望着他,眼里带着调侃。 “我不知道。”李光久摇头,他像是很受冲击,头也不回的往里屋里冲了过去,周香叫他,他都没有理会。 李全友慢慢踱步进来,被周香一拉:“你又跟孩子说什么了?”她怨怪道:“你们这些人,一天天的,折腾自己就算了,折腾孩子干什么?” “哈。”李全友笑了一声:“这又不是我要折腾他,他们老师找上来,这孩子就这样,倔脾气,又爱东想西想,谁知道他哪里出问题了。” “那你和那个全老师说的,一年两年的,要我说那全老师也是做事情太想一出是一出了,什么东西都要有个过渡,这心急怎么能吃上热豆腐?”周香一边收拾桌上的茶水,一边道。 “哈哈哈。”李全友没忍住,笑个不停,他几乎要笑倒在座位上,最后叹息一声:“唉……” “心急吃不着热豆腐,谁又不知道呢?但是时间它不等人啊。” 堂屋的话语渐渐变得越来越小声,钻进被窝里的李光久拿被子盖住自己的头,他蜷缩成一团,脑海里面全某某的样子,父亲的话语,母亲的眼神搅和成一团,最终只凝结出一句话:李光久,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做一个旁观者混个几年沦为一个时代下的平凡人吗? 如果你不是这样想,那你先前都在干什么?藏拙,装傻,自以为是,眼睁睁的看着周边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如果这就是你回到这个时代的答案,那么既然如此,你还不如在那高楼上直直摔下尸骨无存的好。 “你的父亲,心里有小我和大我……” “就算不是为小我,为大我,你也要尽一份力了……” 那从高楼之上摔下来的感觉就好像再一次回到自己的身体,那种无助没有着落的空虚,他陷入了一种失重的状态。 周香轻轻的走了过来:“这孩子,怎么把头闷在被窝里。”她微微弯下腰,拿手轻轻揭起被子,那微凉的空气触碰到李光久的脸颊慢慢的凝成了水渍。 周香伸手轻轻一碰,惊叫一声:“你这孩子……” 李光久伸出手来环住周香的腰,他声音还略有些哽咽:“娘……” “哎。”周香轻声应道。 “娘,我李光久如此没用,没勇气,还懦弱,自以为是。”李光久的眼泪浸湿了周香的衣襟。 “怎么这么说自己。”周香伸出手轻轻的放在李光久的后脑勺:“是不是你爹?” 李光久呜呜的哭了起来。 说到底,他上一辈子顺风顺水过来,看似经历了大风大浪,但是生活在祖祖辈辈打拼下来的那个太平盛世,他怎么懂现今时代下的人民的苦楚,他何曾有过大我和小我。 他只有一个自私,自以为是,想博得光耀的普通人的心。 “娘,原谅我吧,我以后不这样了,我不这样了……”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在周香的怀里,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反省自己。 “我以后……我以后……”他哽咽的吐出话语。 “嗯?”周香轻轻的回应响在耳边。 就像是所有的恐惧,所有的迟疑都被这声回应给打破,蜷缩在周香怀里的李光久咬紧牙关:“我以后……要做许多事,许多我能做,我应该做,我必须做的事。” “好啊……”周香轻轻的拥着李光久:“好啊。” 她又回应了一遍:“娃儿,我的娃儿,你会做到的。” 那女人轻柔的声音和父亲的话语还有全某某的眼神融为了一体。 就好像半空中有个声音在鞭挞这他的灵魂,向他质问:“你有什么用?” “你可有心去改变这里,你可有勇气去做,你占尽资源,你知未来,但你又有什么用?” 李光久回答:“我只有八岁……” “借口!借口!都是借口!所有一切不愿意去改变,不愿意去挑战,不愿意去做的借口,你是真只有八岁吗?!” “你当自己八岁,那你就是八岁,就只能是八岁,永远的八岁!” “我……” “还有什么借口,这世道困境千千万,如果何人都与你一般做事之前先千想万想,前思后虑,那就什么都无需去做!” “以后我……” “何来的以后,这里只有当今。” 内心当中,那个李光久逐渐抛掉了幼年的样貌,成为了那个青年模样,他缓缓道:“我做……我能做什么?” “做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青年李光久脸上的迷茫逐渐消失殆尽,他看向那个质问自己的声音,那是另一个李光久,是坚强,是强大的李光久。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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