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是这个学校唯一的厨师,三十多岁了,做事很勤快,虽长得体型肥硕,但为人很是和善,是那种看起来就像是没脾气样子的那种胖子。 李光久对这位叫老杜的师傅很有好感,大概是因为每次当他冲着这位老杜笑了之后,老杜都会给他多舀一勺粥,虽然相对来说仍旧没有填饱李光久那仿佛黑洞一般的肚子,但是已经很不错了。 他端着那碗盛得满满的粥,脑海里想着全某某他们,无论是全某某的理论也好,还是陈友之的处境也罢,可是再怎么样,似乎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粥里的玉米被他单个挑到一边。 可如今,他却怎么也做不到若无其事的旁观了。 李光久一边想着事,一边咽下这口粥,粥食用小火烹过,非常稀稠,混杂着杂粮的味道,可以说很滋润了,不过就是有一些烫嘴。 他一边吐着舌头一边想道:如今,自己的身份已经没办法隐瞒下去了。 该如何做,怎么样做,是时候要思考一下了。 李光久心满意足的咽下了最后一口粥。 其实也不用把自己看得太过重要。他想。 那么他个人,仅个人来说,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李光久把碗交到老杜的手上,他依旧照常冲着老杜笑了一下,如同往常一般,没有任何区别。 他依旧神色平静,说话礼貌,声音不疾不徐,看起来就像一个只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普通孩子。 谁能知道他内心所想得一切? 那颗心脏本沉默如斯,努力掩藏自己的所有锋芒,遮掩自己其实本不是儿童身份的事实,直到李全友,周香用他们的双手轻轻的抹开他心中黑暗,暗藏于心底火种逐渐冲破一切,哪怕那阻碍像是层层巨石尽力压抑,但是在全某某那句“他能帮我破解困境。”之后,火种就像是被人注入了无穷的力量。 他又好像回到了那个晚上,李全友和全某某互相对峙,他们寸步不让,只是因为全某某想借他来试一下他的新想法,他能理解全某某那时的感想,重重困境把自己包围,不知出路在何方,未来就像是迷雾一般完全看不清晰,无论是任何办法,任何东西,都想抓住,宁愿做错也不愿原地踏步。 只想动一下,哪怕是动一下也好啊! 他越是理解,他就越是心虚,越是难受。 因为,他能帮,能去做,能去告诉他们,未来是什么样子,现在要怎么做…… 他当时问李全友,那句你们说的路到底是什么路,不过是因为他想从这些人嘴里再次确认一遍,确认自己到底是有多么的无知和自私。 从三十多岁的人生当中一晃而过,重生在这八岁稚童当中,他难不成就当真要做一个八岁的孩子吗?像平常的孩子一般从识字开始?然后装作一副无知的样子? 是的,这能欺骗任何人,保护自己的秘密,但是这欺骗不了李光久自己。 他其实…… 李光久抬起头,全某某带着陈友之正走了过来,他们看向他的眼睛是郑重和平等,没有任何把他仅仅只当做一个孩子看待的眼神。 他其实……非常的…… 全某某快步走了过来:“光久。”他衣服凌乱,并不整洁,整个人脸上写满了疲惫,眼镜在匆忙的动作下往下垮了下来,整个人不修边幅,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却好像是在泛着光,整个人都像是一块被雕琢过后的美玉:“我弄完了,四个大纲,从群体目的出发……”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在这里说不是什么好的地方,于是连忙收住声音:“等下你去我屋里看看。” 李光久点了点头。 不甘心! 陈友之探头过来,看看全某某又看看李光久,也不知在琢磨着什么,忽然道:“我说……” 陈友之摊开手:“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东西?”他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连我都不能告诉?” 全某某顿了一下,他伸出手把眼镜往上抬了抬,那双眼镜定定的停在陈友之的笑脸上。 良久,也不知是从陈友之那张脸上看到了什么,全某某缓缓问道:“你想好了?” “哈……”陈友之没控制笑出声,他擦了擦鼻尖,半抬起头,一副戏谑的样子:“你是全半仙吗?我是说了什么让你明白了?” “看来是想好了。”全某某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反问李光久:“你吃过了?” 李光久不懂这两位在说什么,他或许猜到了那么一点,但不敢肯定,只点头道:“嗯。” “那我和陈友之先吃,等下再聊。”全某某拉过陈友之,一边还嘱咐:“你可以先看看我整理的东西……” 声音随着他的走动渐渐远去,还有陈友之一边挣扎的声音:“拉我干什么?……” “你多久没洗了?这么臭?” “哎呀,哪有功夫……不是,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想好的?” 李光久没有再继续听,转过头离开了食堂。 ——晚上 全某某房屋内,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陈友之蹲在一个小板凳上,他两手撑着膝盖:“是的,我想好了,继续教学。” 全某某没说话,倒了三杯茶水递了过来。 倒是李光久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接过茶水之后:“谢谢……陈老师,你怎么?” “唉,不是我说,你今天跟我说的这些,就好像那个什么……推开什么来着?”他拍了拍全某某:“就那个……” 全某某被他拍得差点没把水给他泼头上去,身子晃了晃,勉强站稳,然后把杯子递到陈友之手上:“呐——那什么,你没文化?” “突然没想起来……”陈友之接过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拨开云雾见月明。”李光久接过来:“陈老师,那你家人……怎么办?” “你不跟我说,要想办法吗?”陈友之笑了笑,然后把视线投放到全某某身上。 全某某被他看得瘆得慌,不由得发问:“你看什么?” 陈友之啧了一声:“你看看你,书呆子一个。” “我怎么了?”全某某觉得有点冤枉。 陈友之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搓了搓:“喏——你是不是得表示一下?” “嘶——”全某某倒吸一口凉气:“表示什么?” “薪水,工资,酬劳。”陈友之强调:“钱!” 全某某后退一步:“我不是给了你钱吗?” 陈友之不放过他的往前探了探身子,缩短两人距离,张嘴吐出两字:“……不,够。” 全某某抬了抬眼镜,咽了一下口水,喉头耸动,为难道:“这……这……我也没钱啊……” 陈友之眯起眼睛。 全某某捏着眼镜柄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了。 陈友之轻哼一声:“抠……门。” 他接着收回一半身体,端端正正坐正,两手拍了拍膝盖,冲着李光久道:“你看,第一次尝试失败了,不过没关系,我不会气馁的。” 全某某:“……” 李光久略有些瞠目结舌之感,他半晌才道:“不……是这样尝试的吧。” 陈友之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反正我现在缺钱,全某某这里要不到,那我就想想其他办法,先不说我的事。”他话锋一转,收敛起笑容,把凳子往前挪了一点,正好面对李光久:“你何不说说你的事?” 全某某把视线投了过来,他神色平常,站在一边,靠在书桌上,拿起旁边的茶喝了几口。 气氛在此刻凝结,李光久不由得下意识捏紧拳头。 “放松。”陈友之看到了,放缓声音道:“没什么好紧张的……” “我不是紧张。”李光久慢慢放下拳头,他脸庞很小,显得眼睛水灵灵,这样一张比较清秀的脸硬是露出了一副坚毅的表情:“我想我是要做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唉……”全某某叹了口气,放下水杯:“你不畏惧了?” “其实就算我不说,全老师你难道就不会猜测吗?”李光久摇头失笑。 “猜测不猜测先不谈,但是你智多近妖,眼光与我们,与这个社会都格格不入,所说话语新颖独特却又有些道理,切入问题的角度也非常独到,你以为我就不会好奇一个八岁的孩子从哪里去知晓这许多事物,又为何会有这样的能力去思考问题,发现问题,甚至能够解决问题?只不过你不愿意说,我不强求罢了。”全某某一边说着,一边喝着水。 陈友之左右互相望了望,然后摊了摊手:“这个问题是我先问的吧?” 全某某左手微微扬起:“那你继续……” 陈友之摇头:“你这个全某某,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做什么都好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好像什么都难逃你把握的似的,但是你不去问,自然有你的缘由,那我也何必去做这个罪人?” “不。”李光久摇头:“这一次,我必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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