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见付双进端着他那只大号的搪瓷饭盆走向食堂,李有庆便暗暗的向四周扫射了一下,确定没有人在注意他,他伸手接过付双进的足有小洗脸盆一般大的搪瓷盆。“老矩矩,四两米饭,一个丙菜。”李有庆勺子在肉菜盆里狠狠挖了挖,扣到碗里,再盖上松散的米饭均匀的铺在肉菜上,在最上面他打上了一碗没有肉星的丙菜,“找你菜票。”在找饭票的时候二只煮熟的鸡蛋随饭票一起落在了付双进的手掌心,他会意的握拢很快的放进裤袋里,外面被宽大深蓝色警服一盖,从容的走向饭堂冷僻的一角,一个人埋头吃起饭来。双眼不时的会飞快抬头瞄一眼饭堂里吃饭的人,人们三三两两凑成一堆,平日里是否知已便一目了然,一张张桌子上吃饭的人们时不时的兴致颇高的聊着天,但他知道从来没有人会注意他,或者走向他坐的饭桌,同他并桌吃饭或者聊天,因为他是个无趣的人。 付双进从小生长在一个贫困的家庭,父亲早早亡故,母亲跟他二人劳苦度日,在靠劳动力吃饭的年月,一家子只有一个未成年的男丁,一个寡母,那贫困程度是可想而知了。贫困是一种很残忍的东西,它会剥夺人的许多美好,也会恶性循环的贫困加贫困,人会越来越穷。因尔郁闷,忧愁,会时时包围着他,生活会恶劣,人的心态会改变,会沉沦。付双进在快三十时好不容易娶亲了,条件好的姑娘根本看不上他,当然在付双进这样的人家基本没有什么挑选的余地,只要有个女的肯嫁给他就很不错了。相亲时看着那姑娘感觉脸黄黄的,弱些,性子也还算随和,进门也会操持家,连生二个闺女后,那身子便一天不如一天,先是抗着,拖着,后来才知道有肝病,似乎一切穷、病、老、弱、小有关贫困的一切词句都一一额外关照着付双进,有时付双进会想,人象他这样活着真受罪,死或许松快些,可是他敢死吗 比贫因更难熬的是村人鄙视的神情与刻薄的语言,穷人往往没有自尊,自古来拜高踩低是人的本性,付双进在人们势利的氛围中长大,他养成了少言寡语的个性,也不与人来往,他没有朋友,因为说实在的他也交不起朋友,他没有一分多余的钱去人情世故。 终于有一天好运气光顾了付双进,他被土地征用当了一名协警,一家子欢天喜地,想着从此便吃上皇粮一步登天了,可慢慢发现生活并没有因为从农民变成了一个协警而改变什么,反尔更穷苦了,因为付双进除了换了一套衣服,领着一份临时工的微薄的工资外,没有任何改变,反尔有些当农民时的一些实惠享受不到了,工作了,虽说是临时工可也得出门离家天天按时的上下班,地里的活照顾不到不说,且都在大食堂里吃饭,每餐都得现拿钱买,不象以前在家虽说穷可一日三餐全是自家地里刨食,基本不花钱,不过多一个人多添一瓢水罢了,付双进每月那临时工的工资活活的被自已的嘴吃空了一大块,付双进恨不能把嘴缝起来,所以回回在饭堂他都买最次的菜,填饱肚子便是,如有同事大家伙儿一块儿端上饭菜拚桌吃饭,那付双进就象是一头狼,那肉菜就不用说了,炒在素菜里的肉丝都会被他剔牙缝似的拾掇的干干净净,没几回便让人离他远远的,他也不在意,穷让他从来都没有不好意思这一说,再说村子里有红白喜事吃席不都这样吗?看着肉不吃那不亏大发了?付双进虽穷可不傻。 生活仿佛一成不变,即便是从协警土地工转成了正式的狱警,付双进的生活也没多大改观,一成不变的穷苦的生活,一人在外的孤独寂寞比在村里当农民时还冷清,以前在家老婆虽说病歪歪的,但总还是有个拉话的人,还有二个女儿绕膝撒欢儿,家还有点欢笑,有丝温暖,可现在同事们时不时眉角眼宇显露出的轻篾与厌恶,这种神情他在村子里时便不陌生,只是孤身一人在外略添了些许不舒服罢了,他早已习惯了。一直到狱中来了这位善解人意的浙江籍犯人李有庆,他仿佛感到有一种温暖,类似家人的关爱,这是他遥远记忆中父母那个家还拥有的这种东西,但已许久不见的温情。 穷困和生活的重负会让人冷漠麻木,会泯灭爱,但同时也会让人对情感特别的渴望,同时也会让人失去免疫力。在李有庆源源不断的接济下,付双进从欣然的接受到如今的顺其自然,多多益善。简直是爱上了李有庆了,说实在的李有庆不长时间的物质刺激与金钱培养在付双进的身心中引起了强大的震动,他产生的一种感觉那便是叫做感情,他们成了要好的朋友,情感与金钱双双处在赤贫与饥渴中的付双进,仿佛歌中唱道的:久旱的禾苗逢甘霖,点点记在心。因为了李有庆无条件的接济,从不要求回报的善举,这一切在付双进眼中简直是义举,壮举了,说实在的在他从来缺乏温暖的身心中,真想用什么好好的报答一下这李有庆,在他眼里李有庆早已不是犯人了,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但李有庆真的不要回报吗?怎么可能,天上白白掉馅饼的事绝无可能,小偷李有庆丢下的馅饼本身就是香饵,他是要钓大鱼的。望着饮鸩止渴而浑然不知的付双进,李有庆脸上露出笑容,他决定要同付双进好好的聊聊,韭菜是该割的时候了。放眼环顾食堂,人走的已然差不多了,他拿起抹布,走向付双进坐着的餐桌,“今晚你当值吧?”“嗯。”“到时来食堂,我有东西给你。” 入夜时分,付双进轻快的走向通往食堂的路,远远望见食堂还是灯火通明,他知道那是李有庆借着由头在给他留着门呢,他的脑子里不由想起与李有庆许多次夜深人静时的倾心之谈:“说实在的有庆呀,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什么意思?”“我有时真是有点羡幕你们这帮牢里的犯人了,你说你们无非就是每天劳动劳动,不愁吃喝,晚上往铺上一倒,啥心思全没了。你看看我,真真的活的那个费劲,爹死的早,娘没嫁人算是有良心的,不过早几年也随我爹走了,也好算是有福的,早死早安生。看看我,回家一病婆娘,二个只知道吃的丫头片子,想想自已就是个扛长活的,没完没了,我不知哪天会活活操心死,累死,唉……”李有庆耐心的听着付刑警的倾诉与叹息,“其实你家的所有的烦心事,一个字就能解决。”付刑警睁大了眼睛紧盯着李有庆:“什么字?”“钱。有钱了,你老婆的病能治好,你俩女儿马上就能上学,穿好衣服,吃好吃的,你也可以……”听完这一席话,付双进的眼重又暗淡了下来,“呵呵这话还用你说,可钱呢?哪儿来?天上不会下票子。”“能,天上能下票子,但不在这西北地界。”付双进的双眼重又燃起希望的火花。“你知道浙江吗?上海、杭州?那里是天堂,人人收入高,工作好找……”一副江南美丽富庶的画卷在他的眼前徐徐展开,他入迷的听着,“南方是好啊,可跟我没多大关系,我得一辈子在牢里当狱警,说实在的能吃上这碗饭,还被不少人眼馋呢。”“咱是哥们儿吧?我李有庆目前落难,在这牢里蹲着,但我好好表现,争取减刑 ,早日出狱,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浙江咱一块儿做生意,大话我不敢说,但至少比你眼下的收入高起码二倍以上吧,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全家吃的。”说完拍了拍胸脯子以强调此话的真诚豪迈。 付双进当时没说什么,但他深深的相信李有庆的话,因为从李有庆入狱以来的一年多时间里,他源源不断的上供,有求必应的金钱,在付双进眼里那似乎无限强大的经济实力,让刑警付双进觉得李有庆确实是无所不能的能人,只要他说的,那肯定是真的。再何况他本身是一农民,机缘巧合让他当了个狱警。可他想着如果贵人李有庆将来带上他一块儿回了浙江,他说不定就此当上了一个老板,啊当然有可能是个二老板,那就能成一个万元户,这个称呼在当年刚刚改革开放的年代是一个笼罩着光环的天神般的头衔,他,付双进在村人眼里在这大西北监狱的同事们眼里,定当刮目相看。想到此处他的脸上绽开了花儿般的笑容,穷苦晦暗的脸色也在夜色中闪着一种兴奋的光泽,他加快了行走。 食堂里饭桌前,“来付刑警,拿着,一点小意思,给家里买点什么吧?”付双进掂掂手里的厚薄约摸估计着这回是多少钱,李有庆平静的看着付双进,“还有件事,跟你说说,是关于你的。”“我?”付双进抬眼望着李有庆,“付刑警,你想有立功表现吗?想高升吗?想加工资吗?”“这怎么说的?我想?当然想啦,哈哈可我想得着吗?”“所以呀,我全帮你想好,计划好了,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然后,你就会立功,升官,加工资。而且没有一丁点风险。”“有庆,你可别耍我?”“咱交往不是一天二天了吧?付刑警,我有耍过你吗?”“没有。”“再说我如果耍你,我还想活吗?人还关在你的大牢里,借我个胆子也不敢呀,我耍你?可能吧?再说咱是兄弟呀,有耍哥们儿的人吗?那还叫人?”付双进听着李有庆的豪言壮语,不由得也义气起来,“那你说说。”“好附耳过来,兄弟给你指一条明道……”二颗脑袋在诺大的食堂饭桌前越凑越近,最后几乎脸贴脸的整个一耳鬓厮磨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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