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朝立国已愈甲子年,可谓政通人和,国富民安。京师形势,更拥天下之利,真正是天子脚下,贵庶莫比。 这一日,只见城门大开,天子率文武大臣排銮出阙,专迎年前率军北伐女真鞑子获得全功的镇远侯贾瑚贾大帅。 女真鞑子自前明起为祸中原,北边百姓深受其害,如今闻得大捷,都簇拥龙驾迎接凯旋之师。 看着眼前君臣相携的盛景,新教革职的前科进士贾雨村极为艳羡,他是江南人士,久不在京师,以往虽听过天策上将军的威名,却当他是名不符实的权贵子弟,并不曾细究根底,如今亲眼目睹盛况,又念及己身遭遇,自然是另有一番滋味。 正在伤身感慨,忽然听到邻座有人高笑:“有缘奇遇,这可是雨村兄?” 贾雨村抬头看去,原来是京师古董贸易行的冷子兴,他们二人一个有斯文之名,一个言谈机变,最是相处投契,忙亦笑道:“老兄各省奔波,原以为不得相见,却是奇遇了。” 两人共桌闲谈,另整了酒肴上来,闲谈慢饮的叙些别后之事,贾雨村提及方才所观,不免感慨:“久闻天策上将军的威严,早先只觉谣传,今日才睹军威,实在是了得!” 冷子兴笑道:“说起来这位贵人还是先生的同宗,你若能得他老人家青目,漫说起复,六部堂官、一省督抚都是囊中之物。” 贾雨村讶然:“我只知与将军同姓,却并未探听他的来历,哪里方便随意攀附?” 冷子兴大惊:“这可是先生的不是,要有贵人看顾,哪个嫉贤妒能的有本事排挤你。” 贾雨村举杯相敬:“只望老兄解惑。” “说起将军的出身也不辱没先生。”冷子兴面有得色,“荣国贾府可算降低你的门楣?” 贾雨村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家,说起来寒族人丁不少,我与荣府一支也是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们是不便去认的。” “若是没有这位天策上将,今时的荣府也算萧条了。”冷子兴叹道,“先生可听我细讲。” 贾雨村放下酒杯:“愿闻其详!” “天策上将之高祖贾公,原是前明金陵省的田舍员外,膝下两个儿子,居长的是日后的宁国公、次子便是上将曾祖荣国公。”冷子兴小酌一口,继续道,“宁公死后,长子贾代化袭爵,后蒙太上皇赏识拜为京营节度使,早先娶妻得了二子,长为贾敷,八九岁上夭折,次为贾敬,与先生一般中过两榜进士,如今只爱丹道,但跟京外的道士扎堆,却把爵位予了独子贾珍,因敬老爷不管事,这珍爷一味高乐的能把宁府翻过来,现在也有一子唤作贾蓉。我今再说荣府给你听闻。” 贾雨村屏息无声,只拿酒壶为旧识续杯。 冷子兴继道:“自荣公谢世,嫡长子贾代善袭爵,又娶金陵世家故保龄侯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名贾赦,次名贾政,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赦公即是上将生父,为人虽属中平,于古玩瓷器上极有天赋,圣人只教他在内务府掌眼司珍,袭了爵位倒不曾有别的劳累。” 贾雨村微笑点头:“生的恁般好儿子,闲居养老也算该当。” “这话不假。”冷子兴微微颔首,“赦公娶的是张太傅幼女,头胎贵子便是天策上将,蒙上皇主婚娶了康亲王外甥顺义伯嫡女文华公主,膝下已有一双龙凤儿女;次子贾琏,不似乃兄一般文武全才,世路言谈上极来的,中举后也于内务府供职,单管着大内采买,娶的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长女,因镇远侯开府,公主管着两处府邸无暇分shen,索性托付弟媳协管荣府孝敬婆母,行事是再爽利不过的。” 贾雨村吸口凉气:“上将夫人莫不是早年在江宁持刀救驾护住上皇的金陵公主?” “正是!”冷子兴赞道,“好似上皇御笔钦赐,真真是天作之合。” 贾雨村感慨不已,因又问到:“赦公既有二子,又有一对孙子,莫非政老竟无一个不成?” 冷子兴答道:“政老娶的是已故统制县伯次女,也是琏二奶奶的姑母,头胎生的公子唤作贾珠,娶了国子监李祭酒家小姐,十四岁进学,因用功太过,二十来岁上一病没了,也算李氏有福,膝下尚有稚子;次子倒有一段奇闻,竟是衔着玉出生,只因抓周时拿了胭脂,政老说他将来必是酒色之徒无疑,唯太夫人依旧溺爱,自幼养于膝下。政老妾室还生一子,如今年幼,尚不知好歹。” 贾雨村的心思都在将军、公主那儿,对贾政一脉纯属好奇,想了一想又说:“我曾到两淮盐课林如海大人府中作客,他的夫人也是京城贾氏,莫不与两府有亲?” 冷子兴大笑:“林夫人乃赦政二公胞妹、将军嫡亲姑母是也。” 贾雨村恍然大悟:“怪道他家公子气度不凡,原是上将姑母的血脉。” “小一辈也不错。”冷子兴细数,“赦公有一老来女,因是上将胞妹,在府中极为娇贵,公主每尝带其走动内廷,将来必有贵徵无疑,此外还有一庶女,养在太夫人膝下;政老的嫡女备选宫闱,现充东宫才人之职,另有一庶女,同宁府珍大爷幼妹一般养于太夫人处。” 贾雨村听得荣宁盛景,比对自身怀才难遇、仕途坎坷,意志愈发消沉起来。 冷子兴知他心事,因提建议:“先生放着现成门路不用,莫非暴殄天物?” “老兄的意思是——”贾雨村的眼睛亮了亮,“荣府那般门第,岂是我一闲居士子能踏得上的?” 冷子兴献计:“荣府政老最喜读书,又愿礼贤下士,兄如有意投书,弟在内中打点,必不玷污尊兄情操。” 贾雨村大喜,连声道谢不提。 花分两朵各表一枝,进宫献捷的天策上将也算忙碌,帝后侍奉太上皇与太上皇后高坐,皇太子率亲贵王公列于阶下,大元帅三拜九叩报捷,内监这才传圣人旨意命诸将起身。 大礼结束,皇太子又引贾瑚进内宫请安。 太上皇后最喜文华公主,文华公主的生母是她的双层侄女,瞧着英气十足的孙辈愈发高兴:“不是这样的孩子,哪个配得上咱们雪儿?” 皇帝一听太上皇后把外甥闺名漏出来,当即有些无语,皇后笑道:“要不是贾将军好,您和父皇也不能把外甥女许给他不是?” 太上皇后被歪楼,后面是一半夸赞一半吐槽:“那倒是,难得瑚儿洁身自爱,国公府的爷儿们连个房里人都没有,不像有些公子哥儿,仗着点儿财势调三窝四纳小蓄婢。” 至尊父子脸上都不好看。 皇后差点儿乐出声,再往下一看,离得近的太子和贾瑚都有与自己相似的表情。 太上皇眯眼瞧着贾瑚问儿子:“北边的事儿算是定了,你给他个什么差事?” 皇帝回道:“晋郑国公,准世袭罔替。” 太上皇不满地问:“那是论功行赏给爵位,我问的是官职。” 皇帝斟酌了一下:“他原来是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待要入阁终是年轻了些,我想着教他把京营节度使担起来。” “王子腾——”太上皇点到即止,“一年前鞑子越袭京畿,文华奇谋斗勇组织家奴军用几门老掉牙的铜炮火铳击杀贼首,这项大功你得记着。说句丢脸的话,不是有文华在,咱们爷儿们真得玉石俱焚了。” 大青朝沿袭明制,讲究“天子守边关、君王死社稷”,去年事急,不少大臣都劝两宫移驾,亏得皇帝有骨气,文华公主又是刚如烈火的性子,这才保全了京师。 贾瑚也知道当日险状,鞑子头领的第十四子颇有谋略,在其饶过草原轻取汗帐的同时竟然侥幸逃脱收拢所有残部依样画葫芦偷袭京畿,京防营疏于防备一败涂地,眼见京师危殆,文华公主纠集权贵家奴巧布疑兵计,蒙住鞑子踟蹰不前贻误战机,待到敌军省神攻城,发现大青军所用羽箭都不济事,明显是新近以烂铁新木赶制,敌酋大喜过望,亲自率军进逼,见有女儿军守卫更添欣喜,只道京畿空虚无人无兵,难免生出几分轻慢来,一个不妨叫突然架起的铜炮击中,喘息间便丢了性命。 籍此良机,文华公主之父顺义伯颜吉亲率掩伏精锐出城杀敌,鞑子兵败如山倒,又有勤王军队夹击,几乎是全师覆没,这才教贾瑚得了全功。 此役过后,上皇与皇帝本欲重赏首功文华公主,颜吉一力推辞,只道“鞑子犯阙,臣婿亦有疏忽,圣人大量,以此折罪即为万幸”,这才暂时搁置下来。 “是”皇帝应了,“教贾瑚御前行走,准予参决阁务。” 太上皇又想赐宴,太上皇后提醒:“贾府上下还等着他回去呢。” 贾瑚这才脱身。 出得宫禁,荣府的车驾早已久候多时,贾瑚终于回到阔别一年有余的荣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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