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生日恰在百花节,凤姐回过贾母和张夫人,特地从外面请了一班小戏给她凑趣儿。 开席时分,尤氏领着一个美貌姑娘到贾母桌前赔笑:“老祖宗,这是营缮郎秦家的小姐,特地来给林姑娘祝寿。” 贾母微微皱眉,很快笑道:“好标致的姑娘,近前让我瞧瞧。” 众人都拿眼来瞧:只觉眼前女子仪容艳丽,与素日所见比较,也仅逊颜氏两分而已。 闲话几句后,贾母赞道:“秦家造化,竟教得出这般气度的孩子。” 张夫人也说:“咱们家的姑娘还得用心学着呢。” 尤氏帮腔:“这姑娘也不容易,母亲去的早,平日指望她照顾老父、抚育幼弟,难为能四下周全没被挑理。” 王氏与凤姐都得了尤氏打点,这会儿也为秦氏说话。 贾蓉毕竟是隔房的曾孙,又有父母做主,贾母岂会为这个费心不讨好?且见秦氏举止大方,终是默认了这桩婚事。 张夫人的心思更简单,她没必要自己扮着黑脸让王氏去跟东府卖好。 颜氏横了尤氏一眼,转头看戏台去了。 尤氏背脊发凉,又解释道:“实在辜负了公主的美意,我们爷说改日再向您请罪。” “忠廉王的体面哪里是我比得了的?”颜氏吹了吹碗中的茶叶,“只一条,大嫂子转告给珍大哥,拂了我的面子事小,宗妇可是涉及整个贾家的脸面,不管将来如何,定下了就是我的侄媳,再有别的算计我是断断不依的。” 尤氏欣喜万分,自是满口答应不提。 颜氏把手上的紫金镯子取下来:“这是北俄进上的贡品,太上皇后和主子娘娘叫我自己挑了几件,今儿得缘,给你拿去顽吧。” 秦氏也不拘泥,得着尤氏眼色后磕头领赏:“谢公主厚赐。” 颜氏歪头吩咐掌事大丫鬟:“给忠廉王府下张帖子,后日我找王妃叙话。” 丫鬟应着:“是。” 上皇在位中期定宗室爵位十等,一字亲王为首、往后依次为二字亲王、一字郡王、二字郡王、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奉恩将军。忠廉王虽为二字亲王,比及秩同皇太子的鲁国公主且需让一让,但颜氏需顾及贾母与张夫人的脸面,上皇和皇帝的恩旨受而不用,否则张扬出去就不是如今的排场了。 按家法,一般是亲王外孙女的忠廉王妃郭氏为颜氏舅妈,论国法,二字亲王妃比国公主略低两级。纵然两下不睦,忠廉王妃也不便打颜氏的驳回, 太上皇后一脉有多喜欢颜氏忠廉王一党便有多嫌恶颜氏,不是她在中间作梗,如今的皇帝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圈禁着生孩子呢。 即便如此,郭王妃也不能失了礼数落人话柄,亲迎出王府门口笑道:“鲁国公主下降贱地,阖府荣耀万分。” 颜氏扶着丫鬟下车,近前微微俯身:“舅妈安好。” 郭王妃收了酸气,搀着“外甥女”讪笑:“一家子亲戚,哪里来的这般讲究。” 论起脾气来,将门出身的郭王妃也是能横的起来的,早年嫁入皇子府无嗣,忠廉王养母甄太妃请示太上皇后要给忠廉王纳侧妃,郭王妃当面把婆婆顶了个倒仰,太上皇后乐得看热闹,两头卖好的把事儿压下去,“娶妻不贤”的忠廉王枉遭池鱼之殃,在上皇那儿减了不少分数。 两个女强人一对眼,火花电的四遭下人浑身冷战,家常里短闲话几句,颜氏挑明来意:“听说营缮郎秦家的千金是舅妈义女?” 郭王妃会意:“正是,我们家那两个小子来的晚,早年我便常接秦家姑娘过来解闷儿。” 颜氏点点头:“我说小户人家的女儿竟有不压公府小姐的气度,原是得了舅妈指点。” 郭王妃被捧的舒坦:“你是过誉了,我并没教什么,可卿的资质原是好的。” 以颜氏的观察来看,郭王妃倒是真心疼爱秦氏,在其托付照应时一字一顿地说:“有亲王妃撑腰,做个贾家媳妇自然游刃有余。” 郭王妃这才咂摸出颜氏的真正来意。 忠廉王把幕僚的亲生女儿嫁到贾家去,一为离间、二为拉拢,成与不成都无害处,岂料颜氏不按剧本走,摆明曲解他的意思:你们把义女嫁到贾家就是委婉向皇帝示好的意思,我一定把信息传到。 郭王妃冷笑道:“亲王妃算什么,说不定哪天就刀架脖子上了。” 颜氏淡淡地说:“您玩笑了,六舅是上皇的亲儿子、皇上的亲兄弟,太平盛世的哪个敢对他动刀子。” “亲兄弟?”郭王妃仰起脸,“忠诚王、忠雍王才是圣人的亲兄弟,我们都往外八路上靠了!” 颜氏正色道:“舅妈,咱们娘儿俩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六舅要是绕过我那俩兄弟把家私爵位传给侧妃生的儿子,您该怎么想?” “我——”郭王妃语塞。 颜氏看了她一眼:“您怎么想我许不知道,但若换了我,他就得给姨娘庶子往下边跟阎王老爷讨爵位去!” 这番话说的郭王妃大为畅快:“我就觉得你是知己,今日看来实在没走眼。” 颜氏劝道:“舅妈,您也说说六舅,全天下都懂的理儿,他又执拗个什么劲儿呢?” 郭王妃脸色一僵:“你和皇上亲近,自是瞧我们不顺眼。” 颜氏微微一笑:“我如果尽是私心,这会子的东宫正妃怕轮不到何表妹身上。” 郭王妃无言以对。 忠廉王下差回府,看到二门的马车问道:“王妃在会客?” “是”管事回话,“鲁国公主在里面。” “嗯?”忠廉王眉头微皱,“她怎么来了?” 身后的忠温王笑道:“这倒是奇事。” 与二王见了礼,颜氏主动告辞:“今日晚了,改天再来找舅妈说话。” “别呀”忠温王越俎代庖,“我和六哥又不是赶客来的。” 忠廉王笑道:“难得来一回,吃完饭再走不迟。” 郭王妃也极力挽留。 颜氏想了一想,点头应着:“那甥女就留下尝尝王府厨子的手艺。” 忠温王心里高兴,面上却道:“在六哥这儿吃了饭,仔细宫里边起疑心。” 颜氏眉毛轻挑:“七舅,这话我记着,定然不能让您为难,忠温郡王府的门槛我是不敢顶着气去攀登的。” 忠温王讪讪的:“瞧瞧——我跟你说笑呢竟然当真了。” 用过午膳,颜氏告罪回府,兄弟夫妻亲送她出了大门,忠温王感慨不已:“六哥,要有她帮着你,今日的咱们便不是俎上鱼了。” 忠廉王摇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贾秦两姓的婚事落定,跟着自有贾珍尤氏操劳三媒六聘等俗礼,尤氏回过贾母和张夫人,特请王氏前去帮手,到端阳佳节便放了大定。 朝中为开海禁的事儿吵得不可开交,贾瑚管着海防,自要晨曦出门夜半回府,整月不得清闲。 为免婆母两府奔波,颜氏带着孩子搬回东大院,国公府与公主府的管事每天上门请示内务,张夫人见儿媳辛苦,颇有些过意不去,在贾瑚请安时留他说话:“虽说男主外女主内,公主刚生产,茂哥将将百岁,你这个做丈夫做父亲的也忒省心了一些,不能总劳累公主一个吧?” 贾瑚无奈:“最近公务繁忙,儿子实在脱不开身。” “公务哪有忙完的时候。”张夫人敲打儿子,“你在北疆征战一年,出生入死的辛苦,公主在家也没闲着,照料葵哥儿和萱姐儿不说,给你补窟窿调军布阵也由她,家国天下的对得起你,咱们得讲良心。” “呃。”贾瑚云山雾罩,“儿子怎么就没良心了?” 张夫人压低声音逼得贾瑚近前:“私盐贩不得,有那档子事赶紧料理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没信用,公主不做太子妃嫁进门,冲的可是你洁身自爱。” 贾瑚恍然大悟,哭笑不得的说:“您想哪儿去了,我是真的忙公务,您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们好着呢。” 张夫人仍有疑虑,直到贾瑚保证一定多抽时间陪陪妻儿才教母亲放心。 颜氏还不知道婆母在丈夫面前给自己抱打不平,她为另一桩家务事头疼。 据可靠消息,二次管家的凤姐开始打时间差放印子钱,月初领了阖府月例放出去,等月底收回利钱再发月例,一个倒手几百银子,打的还是荣国府贾家的旗号。 颜氏捏捏额头:她是荣府长媳,要跟贾瑚过一辈子的,上回贾瑚罚了贾琏间接导致凤姐小产,自己如在张夫人面前把这事儿揭出来,保不齐兄弟之间就得生嫌隙;倘或听之任之,早早晚晚都得惹下难以收拾的大祸。 中间又插了一桩故事,因为贾瑚晨出晚归,荣府下人不免饶舌,说起公主大奶奶的厉害妒忌,成婚几年孩子都仨了还霸着大爷连通房都没一个,如今逼得大爷不回家,自是外面有人的缘故。那起子心黑的灵透下人再添新料:大奶奶去了忠廉王府,想来是因为六王爷得势她忙着烧热灶,等蓉大奶奶进门,管她公主郡主的都得退避三舍。 得了母训来讨好媳妇的贾瑚撞了软钉子,颜氏很没好气:“我当初怎么就没请旨嫁到蒙古去,这会子要多恣意有多恣意,哪像如今拘在内宅为些家常人情顾忌着束手束脚!” “怎么了?”贾瑚陪着小心,“谁惹你生气了?” 颜氏张张嘴,终究没有抱怨出来,叹着气自嘲道:“谁家没有几户糟心的亲戚,你忙外面,家里的事儿不用管。” 贾瑚深知妻子的秉性,闻说后只得开解:“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为这个伤神就不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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