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兄弟还愣着,肩披斗篷的金昊已经进了东大院:“姐姐怎么样了。” 贾母第一个回神:“臣妇贾史氏叩见皇太子殿下。” 贾赦、贾政、贾珍这才反应过来,稀稀疏疏地跪下行礼。 颜氏已经醒了,听到动静诧异地看着丈夫:“怎么连他也惊动了?” 贾瑚放下汤碗:“你歇着,我去看看。” 知道颜氏安好,金昊明显松了一口气:“刚还好好的,几个时辰工夫,怎么突然就病了!” 贾赦赶忙上前:“请太子爷正院用茶。” “不必了”金昊夤夜出宫,必然惊动内廷,既是虚惊一场,自要赶早回去才好。 贾瑚忙道:“二弟,你与蓉儿带我的亲兵送殿下回銮。” 金昊为皇太子,纵使临急仓促,跟前的护卫半个不少,贾家依旧不能大意,贾赦、贾政、贾珍都要亲执卫率。 太子出宫不是小事,早有内监报与中殿,帝后哪里放心?打发了夏守忠前来探看,两下正好一并回宫。 再要自欺欺人,王氏也清楚,“太子女婿”绝非冲着二房来的,元春想出人头地,还得依仗大房! 有基于此,王氏倒把心中的不快减了七八成去。 贾母下了严令:“公主要安心休养,谁都不许扰她,拜年的走礼的全叫大太太处分。” 张夫人答应着:“是。” 把别人拦下无妨,宫中与顺义伯府两处却是必见真主儿的。 越城郡主养了四个孩子,就颜氏一个闺女,哪有不上急的道理?几乎把私房里的药材全部打包带了来,唯恐女儿有个闪失。 颜氏还感慨:“我是真上年纪了,头一胎还是俩呢,也没这般费力。” 金郡主一怔:“可不是又来一对儿吧?” 颜氏压根没往这上头想,自个儿把了一会儿脉息:“跟怀葵儿和萱儿时不像啊!” 金郡主总觉得女儿的肚子显大:“太医怎么说?” 颜氏摇摇头:“这个不好诊,便是葵儿和萱儿,也是六个月上觉出来的。” “这是不能大意的”金郡主严肃起来,“产婆太医都要早做预备,你也得保养的更好。” 恰在此时,春兰进来回话:“皇后娘娘派人颁赏来了。” 金郡主按住女儿:“你躺着,有我在主子娘娘必不计较。” 过不一时,金郡主满面笑容的回来:“还是主子娘娘疼你,想的也周到,连御医都派了来听用。” 御医不是谁想用就能用的,除非特旨,有资格享受最高档医疗服务的群体只有皇太后、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皇长孙等寥寥数人;有爵之家可用太医,倘或皇亲国戚、高品世宦之家有老病、产妇、伤患需行照料,亦可请旨供奉太医。颜氏秩同皇储,有传用御医之权,想长期留人候用却需帝后恩典。 宁荣两府都有共识:只要鲁国公主安好,贾家即便获罪抄家也是无妨!是以不管与颜氏亲近疏远,都诚心祈祷她母子平安。 搁贾蓉这儿还要加进感情因素,郑重其事警告贾蔷:“你要再为着有的没的搅扰婶婶休养,叔叔不怪罪,我也饶不过你!” 贾蔷原就牵挂伶女,如今更是担忧颜氏,心绪大为烦乱:“我又不是没有肠肺的人。” 贾蓉也理解弟弟的苦楚,因又安慰道:“婶子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她要袖手旁观,你那红颜早不知去哪儿投胎了,既已出手,好歹没有性命妨碍的。” 贾蔷心下稍宽:“不拘如何,等婶子大好后再说。” 颜氏这般景象,几乎出不了院子,得以探视的亲戚都是报喜不报忧,毕竟为年节,小日子虽然清净,你来我往的也不算无聊。 贾敏倒跟颜氏说起一事来:“三老太太年前托了媒人,想给孙子求娶红鹭,虽说是清清白白的孩子,到底配不上贾家的爷儿们,我敷衍了两句没有应下,且料不到后事如何。” “三老太太?”颜氏想了一想,稍稍觉得吃惊,“是贾瑞吧?” 贾敏“嗯”了一声。 颜氏略感不解:“怎么就相中了红鹭呢?” 贾敏笑道:“您忘了?上回薛家的哥儿无礼,是瑞哥儿护下了红鹭。” 颜氏恍然大悟:“这可真叫缘分了!” 贾敏疑惑地问:“您觉得这门亲事妥当?” “我记得红鹭是当年林表弟于来京路上从拐子手里买来的,那会子还小,跟着林妹妹几年也算是有了出身。”闹过贾蔷这一出,颜氏的宽容度大大增加,“宁娶大家婢、不要小家女,这门亲事也算在讲了。” 贾敏有些心动:“我也喜欢她性情温厚,早先打算,将来或给黛玉添份助力、或作陪房随嫁,总有一份前程的。” 颜氏蹙眉:“姑妈,林妹妹这样的人,您莫不要给她许个指望三妻四妾的公子?” “但凡过得去的人家,哪个又是一心一意的。”贾敏苦笑,“也只瑚哥儿算是异类了。” “他是没法子。”颜氏笑道,“犯了这一条是欺君的罪过。” 贾敏给侄子说句公道话:“他要有那心,做下对不住你的事儿想瞒着也容易。” 颜氏点点头:“您说漏了一句,说不准已经做了,瞒着我不知道而已。” 闲聊了一会儿,贾敏起身告辞,又向颜氏笑道:“我得回去掂量一番,瑞哥儿当真有心,索性放了红鹭的奴籍,再置办份体面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过门。” 关于红鹭的终身,后面却还有惊喜。 新调兵部的贾化早年盘桓江南,也曾是巡盐御史门上的贵客,他是极通时务的人,荣府门第又高,平日攀扯不易,借着瓜葛倒指使继妻贾毕氏与林家时常走动,贾敏不好拂人美意,每常少于拒见,两下自是熟络起来。 隔了几日,贾家的媒人二次拜帖,恰巧贾毕氏因为得着新奇花灯上门讨巧,听到贾敏忧虑“门不当户不对”的话时踌躇起身:“妾身有句话,原该告于夫人,一为年深时久不大抓准,二来揭了妾身底细,三怕给夫人多添烦恼,心下搁了两月不曾直言。” “嗯?”贾敏十分好奇,“恭人有话,直言无妨。” “是。”贾毕氏在贾敏示意下入座,探着身说道,“夫人有所不知,妾身本是姑苏人士,幼年家贫,为父母卖入本地望族甄家为奴,取了个娇杏的名字,主人家只生一女,爱如掌珠一般,三岁那年因家人看护不当被拐子骗走,老爷太太遍寻不着,先后病倒。后来邻家寺庙走水,殃及主家,又遇盗匪横行、官兵剿捕,主家难以安身,只得将田庄折变,带着奴婢投奔岳家,不料奔靠非人,一股家私尽为哄骗,男主病暮,竟跟了游方的道人飘飘远去,徒留主母领着妾身二婢过活。” “你这一说我倒有些影像。”贾敏久居江南,林海身为御史,消息自然灵通,“黛玉出生时寻亲的文书恰到扬州,我也看过,落款叫甄——对,甄费!我们老爷曾叫差役留心,可惜没有结果。” “太太好记性。”贾毕氏继续道,“我家老爷早年得过主家资助,金榜题名后寻到主母报恩,机缘巧合纳了妾身为侧室,也曾寻过旧主下落,可惜天意难违,许久都没消息,我们老爷又被弹劾革职,这才——” “既然已经尽了力,也就不必怀着愧疚了。”贾敏心想,都道贾雨村的继妻是妾室扶正,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贾毕氏点出重点:“头一回在您这儿见着小姐跟前的红鹭,我就疑心,这孩子有些故主的影子,可没十足把握,并不好妄言。” “你的意思是——”贾敏瞪大眼,“红鹭可能是甄家走失的小姐?” “是。”贾毕氏解释,“旧主的女儿眉心有一点胭脂记,跟府上的红鹭姑娘一模一样。” 贾敏抚掌:“这要查实了,可是大大的美事儿。” 贾毕氏赔笑:“我们老爷官卑职小,出不上大力,还得仰仗太太了。” 贾敏问道:“可知甄家娘子现在何处?” 贾毕氏回答:“旧主母本为金陵省大如州人士。” 贾敏吩咐丫鬟:“取笔墨来了。” “大如州霍邨镇封家庄封肃。”颜氏放下条子,“姑妈可是菩萨心肠。” 贾敏笑道:“本不该为这起子芥豆小事扰您的,可好歹是积功德的事儿,您要听说必然跟着高兴,我这才多嘴来求。” “姑妈疼我,真查明白,比庙里供百斤香油都有效力。”颜氏取了金宝,亲自写下教令,命公主府护卫六百里加急送往姑苏,着金陵府克日督办。 鲁国公主原封“金陵公主”,金陵不但是颜氏早年的封邑,也是其救驾发迹的“福地”,有她出马,自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收了金宝、笔墨,颜氏问道:“姑妈可应了三老太太的媒聘?” “这回我没讲死。”贾敏笑着说,“若红鹭真有福气,落魄乡绅的女儿也配得上贾家的旁枝。” 颜氏极有兴致:“等议定后我要给份大大的添妆。” 贾敏也高兴:“这份体面是常人求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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