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成认识,与其说是认识不如说知道,知道吴秧秧的时候是他俩初中的时候。那会的吴秧秧整个就一小太妹,在重点中学里算是差生中的战斗机,异类中的另一类。天天顶着一头辫子头,化着烟熏妆,嚼着口香糖,然后穿着松松垮垮的中式校服(没办法,不穿校服门卫不让进校)。妆容跟衣着实在是不搭,乍一看很杀马特。所以整个初中部甚至高中部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陈成第一次跟吴秧秧有眼神接触是陈成初三上学期的某一天,他放学值日后去扔垃圾,一拐到垃圾场那个犄角旮旯就看到几个学生围着一个女同学。吴秧秧就在那几个施暴人的正中间,听到声音回头怒视陈成,气场强硬,无声警告他别多管闲事。陈成发育很晚,都初三了还没窜个儿,还没当时初二的吴秧秧高,人又瘦,整一个豆芽菜。陈成顶着众人刀剑一样的目光,哆哆嗦嗦地扔了垃圾,一步三回头犹犹豫豫地往回走。最后看了眼那个女同学求助的眼睛和吴秧秧杀人似的面孔,陈成撒腿跑了。 吴秧秧心里无限鄙视这个孬种,但还没回过头继续开始欺负人,就被赶来的安保和值班老师逮个正着,被罚捡了一个月操场垃圾。从此吴秧秧就恨陈成恨得牙痒痒。 陈成父亲是军人,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在一次救灾中去世了,陈妈妈气他活着没几天陪她,还那么早撒手而去,就直接让陈成跟自己姓。陈成小学的时候随她妈妈改嫁去了现任爸爸家,因为姓氏一样就没改名。现任爸爸原来还有一儿一女,没两年陈妈妈又生了个小弟弟。陈妈妈是爱陈成的,毕竟是自己一人拉扯大的,但是其中受的苦又是陈妈妈不愿回想的,所以陈成在陈家一直像个小透明。 陈成在学校没有公开自己的身份,高中部的哥哥姐姐也没打算认他。不过还好陈成算个学霸,学习成绩一直稳居年纪前三,平时向他借作业来抄的同学还是不少的。于是,陈成就拜托几个比较魁梧的同学每天放学陪他走一段路。吴秧秧跟了几天找不到机会下手,就果断撤了。 过了两个月快期末考试的时候,努力准备期末考的陈成一天放学值日后去扔垃圾,刚扔完一回头就看到了狞笑着的吴秧秧,当时就楞住了。 “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都别动,他我一个人收拾就够了!”吴秧秧捏了捏拳头,冲了上来,一拳将陈成打翻在地,开始拳打脚踢。吴秧秧时常欺负人,但是知道轻重,就陈成这种麻杆儿,弱得很,她不会下狠手。在打了陈成一乌眼青后就收手了,朝陈成呸了口水,骂了句“怂逼”转身离去了,没看到身后的摊成大字的陈成望天咧嘴笑了。 之后吴秧秧没再找过陈成麻烦,她也不是不依不饶的人,打了一顿两人就两清了,人家还要准备中考,吴秧秧自认还是很有人性的。 中考完学校里举办毕业典礼,到处都是青春洋溢的欢声笑语,陈成作为中考状元上台发表演说。此时的陈成虽然还是那么清瘦,但是给人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也许是头抬起来了,也许是背挺直了,也许是眼睛里有了光芒,或许各个原因都有,总之,原来的豆芽菜变成了小白杨。男同学们突然感觉到这个人好像还不错,女孩子们私底下在打听这个人是谁。 陈成在台上边脱稿演讲,边搜索着台下的人。他那么努力的站在这里发言就是希望能让那个人看到。临近假期的欢愉让大家都放下紧张,互相交头接耳。陈成回想着在主持老师那里偷看到的班级分配表,在那块人群里找着。其实挺好找的,人群里只有一个人在低头看书。想着那本书应该是自己的,陈成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个月前,陈成晚自习实在看不下书,偷摸跑到了天台。想到早上他妈妈问他想不想高中出国读书,他就难受不已。已经厌倦到不愿见到他了吗?陈成用手捂住双眼,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水从手掌下面流了出来。 过了一会,陈成从情绪里抽离出来,发起了呆。突然“砰”的一声,陈成吓了一跳,从楼梯顶上偷偷低头往下看,就看到辫子头的吴秧秧在发泄般踢打天台的杂物,踢着踢着力气越来越弱,到后来就蹲在那里嚎啕大哭。陈成一动不敢动,生怕惊动了吴秧秧。过了好久好久,吴秧秧慢慢哭累了,坐在地上看着远方发起了呆。 陈成看着吴秧秧,又怀念起了吴秧秧放学跟着自己的那段时光。搞不好自己真有受虐倾向,他自嘲地想。但是那段时间,有人关注自己,有人黏着自己的感觉真的让他有真实感,他那会儿很高兴的,所以当后来吴秧秧在他以为放弃报复他失落不已的时候突然出现,尽管打了他,他还是很高兴,原来自己被人惦记了这么久。真变态啊!他知道,但是还是抑制不住地高兴。 好像过了很久,吴秧秧突然站起来,指着天骂:“老天你有种!但我是谁?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吴秧秧!你不会得逞的!没人爱我,我就自己爱自己!!你等着看吧!会考补考我一定全都考过给你看!我一定能考上高中的!” 原来她也是没人爱的人,原来他们俩是一样的。陈成突然明白吴秧秧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那么另类了,就跟自己努力考高分希望妈妈夸奖他一样,吴秧秧则是采取变坏来吸引父母的注意力。“我们都是没人爱的人,那我们就互相爱对方吧。”做了决定的陈成突然很高兴,心中的雾霾一扫而空。 吴秧秧嚎了一通后转身要往回走,结果就看到了反应不及时没躲起来的陈成。愣了一秒后,吴秧秧腾地红了一脸,迅速开骂:“我靠!你!你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陈成突然觉得此刻气急败坏的吴秧秧很可爱:“你,你还没来我就在了。” “靠!靠!你给我下来!!下来!!!”陈成偷偷咧了咧嘴,麻溜地从梯子爬了下来。在吴秧秧骂着“你个偷听的小人!”冲过来要揍他,陈成跐溜蹲下抱头大喊一气呵成:“我帮你补课!我帮你过会考补考!” 然而停了一瞬后拳头照旧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谁要你帮!谁要你帮!你个豆芽菜!白斩鸡!胆小鬼!小白脸!” 泄够愤后,吴秧秧给了陈成一脚,“哼!”了声,转身走了。陈成松开抱头的手,抬头看着吴秧秧落荒而逃的背影,笑了。 回到家后陈成找了母亲,跟她说自己还没准备好出国,不过中考会考取市一中。市一中是省重点高中,好成绩的一个原因就是采取集中住宿管理。大儿子一直很听话,很让人放心,陈妈妈本来看着其他的太太都送孩子出国见世面,也想给孩子更好的教育,但看陈成难得有一回自己的打算,也就随儿子去了。 回屋后,陈成拿出了自己初一初二的课本和笔记,想了想又拿出了几个新的空本子。 几天后的一大早,已经将头发散开扎成马尾,素颜的吴秧秧顶着两个黑眼圈,背着重重的书包来到了教室。从发誓的第二天开始,吴秧秧就脱胎换骨了,不顾周围同学惊讶的表情和悄悄的议论声,打开初一课本从头开始学习。但是由于耽误的课程实在是太多,基础知识又薄弱,吴秧秧自学起来有点力不从心。虽然每天晚上都学到很晚,但是这几天下来,吴秧秧连数学第三课还没搞懂,让她感觉很受挫。 “唉”吴秧秧把书包甩到桌上,趴在书包上叹了口气。过了会认命的打开书包,从里头掏出书本往书桌筒里放。放了几本,书桌筒里就满了。吴秧秧奇怪了,把东西全掏出来后,发现了好几本笔记本,上面写着数学、英文、物理、化学、生物、历史、地理,每本下面都写着To 吴秧秧。吴秧秧打开一看,里头是各科的学习笔记。 吴秧秧突然想起那天晚上豆芽菜说的话,刷地站起来,快步在教室搜索,没看到人后又闪到走廊左右查看,还是没人,吴秧秧直奔陈成班级,空无一人。 此时的陈成,躲在对面楼的栏杆下偷偷看着吴秧秧,在吴秧秧冲到自己教室四下翻找的时候,陈成坐在地上背靠栏杆心情愉悦地笑了。 找不到人的吴秧秧回到教室,拿起笔记本往地上扔,边扔边说:“谁让你帮!谁要你帮!”扔着扔着看见散开的笔记本里整齐的文字,清晰的笔记,图文并茂,还有颜色标记,吴秧秧又把笔记本捡了起来。 陈成的笔记写得真的很好,完全从零开始,跟课本的顺序稍有不同,但是条理更清晰,像是完全为吴秧秧打造的一样,吴秧秧看得很明白。虽然只有基本的知识点,但是会考够用了。 放学后,吴秧秧背着这些笔记本在陈成班级门口堵陈成。两人在万众瞩目中往小操场走去。 陈成正打算按之前预想的那样,打死不承认笔记本是他写的,谁知吴秧秧展开怀里的笔记本后说的是:“喂,这里我看不懂…” 陈成愣了半天忘了反应,吴秧秧气的给了他一脚:“跟你说话呢!” “啊,哦,我,我看看是哪里…” 最终,吴秧秧留下了笔记本且当遇到问题的时候都会去找陈成。吴秧秧小学的时候学习也很好,脑子反应也很灵活,再加上陈成的帮助,除了需要积累的语文和英语差些外,很快就把落下的其他科目的基础捡了起来,会考补考高分过了。 会考过后紧接着迎来了期末考,吴秧秧总算完成了中学考试全科及格。两个月就能及格,吴秧秧很是满足,不枉费她天天学,夜夜练,还有那堆笔记。成绩出来那天吴秧秧请陈成吃麦当劳,感谢他的帮忙。 “中考你想考哪个高中?”陈成问。 “哈?就我这将将及格的成绩,还能让我挑高中?考得哪个是哪个啰,有的上就行。”吴秧秧吃着薯条无谓地耸耸肩。 陈成看着她嘴角的番茄酱,左手按住右手,忍住手痒,低头说:“考一中吧?” 吴秧秧一脸不可置信:“一中?你逗我呐?” 陈成抬起头,看着吴秧秧的眼睛,郑重地说:“我帮你补课,来一中吧!” 看着对面少年认真的脸和发亮的眼睛。吴秧秧突然觉得原来弱鸡样的豆芽菜此时变成了挺拔的小白杨,让人陡生依赖感。她就在这样的蛊惑中点头答应了。 吴秧秧停止回想,放下了笔记本,随意往台上一瞟,打了个哈欠,心想:“胆小鬼还挺能说,还没讲完。”台上的陈成看到吴秧秧伸懒腰打哈欠,笑了,直接总结然后结束语,鞠躬致谢后下台了。 暑假开始后,陈成和吴秧秧每天都一起到市图书馆上自习。开学后,陈成要住校,两人就周末一起学习,就这样奋斗了一年后吴秧秧也考上了一中。 知道自己闺女考上一中以后,吴爸爸很高兴,感叹自己女儿的叛逆期终于过了,大办了一场感谢宴。除了请了老师外还请了自己生意上能叫得上的都请了,感谢宴办了十桌,可是当天主角却没到。吴秧秧不感谢宴会上的任何人,她只感谢一个人,那个曾经被她鄙视的豆芽菜。没有他的帮忙她不可能脱胎换骨蜕变得这么好。她去找陈成,说请他吃大餐。 陈成吃着海鲜,又高兴又失落。高兴的是吴秧秧能和自己一个学校了,不用隔一周再见次面了,失落的是现在没有理由再粘着吴秧秧了。“高中课程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什么时候都行。”除了这个,陈成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了。 “恩,不会跟你客气的,咱俩不是朋友吗?”说到这,吴秧秧郑重地拍陈成的肩表态:“说真的,这么多年了,你是我第一个交心的朋友!我那会荒唐的时候,跟着我的都是迫于我的威逼利诱。不过我没真心对过人家,也不能要求人家真心对我。但你不同,你是真心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 说完,吴秧秧看着陈成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还害羞地低下头。吴秧秧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拐骗良家妇女的汉子在跟对方海誓山盟,然而心里并不觉得不好,反而冒出陈成这个小白兔好可爱的念头!这个念头着实吓了她一跳,她慌得收回了手,赶紧低头吃菜来掩饰自己。 重点高中的课业很繁忙,两人就这样维持着好朋友的关系过了两年。两年后陈成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学自动化机械。吴秧秧和齐诗文两个高三狗埋在试题的小山里,忙忙碌碌地奋斗了一年。后来也都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吴秧秧为了抢他爸的公司选学了金融。 陈成考上北京的大学后,正好陈家一家都搬迁到了北京,所以吴秧秧自高三开学后就没再见过陈成。当吴秧秧在机场见到来接机的陈成后,惊得行李都掉了。原来的豆芽菜,呃,不,小白杨长成白杨树了。高高的个子,结实的身体,长大的少年带了稳重的气息,但已经没有当初弱不禁风的感觉了。“我去!你吃生长素啦?” “我高二就开始长个儿了好吗,大概是你很久没见我,突然对比就显得高了吧。”陈成接过行李。 跟高中禁忌的暧昧早恋不同,大学期间的男生女生因为荷尔蒙变得更直接些。光大一上学期,吴秧秧就被三个人表白了。每次吴秧秧都会问对方是否能接受没有小孩,正值年少的人哪会想那么久远的事,被吴秧秧问的一愣,就没有下文了。敢吃螃蟹的人试了三次过后,同学里就传播着吴秧秧是不婚主义者,就没有人再来自讨没趣了。 陈成知道这件事后很高兴,孩子的事情他从没想过,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吴秧秧身边没有讨厌的苍蝇就够了。陈成一直不敢表白,他害怕吴秧秧只把自己当朋友,如果被拒绝是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两人就这样过了两年,直到某一天吴秧秧带了个男朋友跟他和齐诗文聚会,陈成才慌了。 “你不是丁克吗?他能接受吗?”齐诗文趁吴秧秧新任男友上洗手间的途中,问出了陈成想问的问题。 “他说能接受啊。难得有个人能接受,就先处着呗。我都大三了,连个男朋友都没交过,多丢人。”吴秧秧瞟了眼陈成,轻飘飘地边吃边说。 大四的陈成忙着毕设和考研,两人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又过了一段时间,三人再次聚会,陈成说了自己出国留学申请成功的消息。 正准备说自己分手了的吴秧秧听到后,气的大骂陈成“胆小鬼!孬种!怂蛋!”后跑了。 齐诗文追上吴秧秧:“说他胆小鬼,你不也一样。他不敢说,你说不就好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吴秧秧去哪里了?!” “已经晚了...”吴秧秧脸上挂满了泪水:“他都申请完了,现在说就只会让他为难。不,没准也不为难,这么多年了,没准只是我一厢情愿的。” 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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