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知道人有几世,大多数人也只看得见眼前这一秒。如若这世间有轮回,那蜉蝣可算是最幸福的动物,因为他们历历千世,万年叠叠。 还有的人,或许不能称他们为人,他们介于天人之间,拥有人的躯体,神的能力,张目闭目,万年为一瞬,依旧是,历历千世,万年叠叠。 究竟谁最幸福,我还是觉得,是蜉蝣。因为无论是谁,站地越高,他所看到的,最终都会负载到他的背上,这是逃不开的,抓指挠心的真相。 有人问我,那他做了什么? 他说,他想像蜉蝣一样,把前世种种忘掉,像蜉蝣一样,只记得眼前这一秒,就好。 天裂,霎时间有了海噬山崩之势。受惊的飞鸟惊散了欲过翻山的一群乌衣道士,他们被罡风吹得在盘山路上左右摇摆,像是根根稻草。一个人找到了一块土丘,他们便躲在土丘后面惊惊悚悚。好风: 你看那风起处,罡气缠绕,捱人双目,掠入万物,像黑洞,吞吐无穷恐怖,似万仞,了解数道轮回;风过处,卷残云,飞鸟惊坠,撒翅无门;风去处,纵万里,走石飞沙,埋埋压压;天上,数道红光撕裂帛;地上,怪石走兽乱渡逃。 修士中,有个人,低头朝崖下一看,早已吓得腿脚发软,对着后面的同伴念叨:“这山咱们可过得?” 他旁边的旁边,有个十分胆小修士忙说:“过不得呀……这山可过不得!”他紧接着跌跌撞撞地跑下山,哆哆嗦嗦着手指放出了笼中的鹡鸰鸟。 千里之外的鹡鸰宇,因多鹡鸰鸟栖息而得名。宇中灵尊见飞来的鸟腿上绑了十个字:“风卷黄沙纵,飞禽走兽场。”并附了方位图,便眉头一蹙,赶紧飞报天尊。 天尊玉视查立刻起身,急差人去考察。 未想,这一去,便撞破了这天地祸患之根源,之后那千世万世的大变动也从此开始,至于好恶,全凭尔念。 此刻,险恶的崖下,一块岩石正咔嚓破碎,显露出来的物什,像一颗血红色魔眼缓缓睁开。它身下,是无穷无尽的血色洪水。 几个呼吸之间,一个眼明的修士到了,由于风太大了,他只能在风中,苦捱着,手搭凉棚,向下看去,你道他为何苦哈哈地?这是个土系大修士,会御沙的,可是哗啦啦大风快把他脚下的沙吹跑了耶!可是他的眼,可不是普通的眼,乃是: 金星火中炼, 天师口授传。 上可参百斗, 下透土中镍! 所以,和普通修士不同的是,他看到了:血光红,从那黑洞洞地涌;狂风刮,绕着黑洞洞地卷;暴兽走,拼了命往黑洞洞外散!他冷汗涔涔下,慌忙飞报天尊。 玉视查听了汇报,心中沉思:“这崖底现出如此之不祥之色,定是生了个背离天命的妖。” 在九州,妖,是个禁物:凡诞生那天,有毁坏自然之象者为妖;形状扭曲,不似任何物种者为妖;异兽服主,饮人类精血化人者为妖。殊不知,几千年后,九州,妖精盛行,任仙者有三头六臂也抓不完。 玉视查碾盘一样在房内划圈走着,拧着眉毛,皱着巴碴,想起自己的师父师弟,玉视察心里就窝火。他们一个在修行,一个却不知去向:“哼,把鹡鸰这么重的担子丢给我,你们好清闲!”他一边骂着,一边走去藏书阁。这一去,倒给他翻出个怪吓人的历史来,看地他慌忙将那卷轴掷到地上,口中念到:“喝!有这等事耶?”: 书中记载,原来九州云陆的南海边上有一块盆地,因地处九州中央,名曰氿。一千七百多年前,由云武侯押送人身邪物到此,绞杀之后,以刚石造山镇压此邪物,所以此山不似常山那般,有溪流,有植被。以至于氿山周围的百姓们常说,此山多年寸草不生,崖底阴风阵阵,并经常流出带血的溪流,如同鬼山。 “是了,”玉视查明凿拍案:“那红光所诞的正是氿山,此山如此多年未压住邪灵,导致邪灵又成精怪了。除魔卫道,一直都是我鹡鸰的立身之本。” “封灵士,护法士,你们跟我来!” 等鹡鸰宇众人行到氿山,那里什么异动也无。一群人呆鸡一样立在崖边伸头向崖下看。全是修仙得道的高人,却每一个人敢上前飞入氿山崖底。 可惜没人看到,山谷幽幽岩幛处,崖与崖像是刀刃劈成的,黑洞洞无底,此时此刻它们被血光照得通透,像是要生出什么天地异宝。可怜一大群各色修士等在崖边,好久好久……可是什么都没有,风也没有,鸟也没有,连个卵都没有。 突然,一个修士被一旁的人一扯袖子。 他整个身躯都抖了一下。 他转过身去,发现是旁边的人扯住了他。 “你干什么!”愤怒之声从此而起。 他旁边的人正怔愣地盯在地上——一个比婴儿稍大的小孩,正歪歪扭扭地从身前经过…… 直到小孩经过玉视查的身后,玉视查听得身后有一串响动,转过身来,看到了这个小孩——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他看看断崖又看看这小孩,丝丝疑窦伴着他的眉头升了起来,等那小孩一步一步离开了他,他目光才流露出顿悟,开启天目,发现远处的小鬼头周身都缠绕着血气,诡异极了。 人血之气——行动诸逆——是妖! 玉视查心下顿悟,登时手化十刃向小鬼抓去。这小鬼虽然是背对着他,可在他伸手的刹那旁边一躲,却团成了一个球,往天上一飞,迎风一展,又变成了一个小孩。 “咯咯咯,”那孩子在天空中放肆地大笑,身上的血气居然结成了一身红色魔衣,狂舞在身后,像极了三昧真火。 突然,山谷中传来一声唳叫,所有人包括那孩子都朝山谷中看去,只见谷底缓缓生出来一颗圆润光滑的巨蛋,巨蛋在天空中转动半刻,突然裂开,蛋壳破碎掉落,从里到外绽开了七色虹光。 “大家快看啊,是火凤!”有个修士大叫。 当虹光消失,中间透出个红色血球的时候,小孩嬉笑着朝它飞去。那球迎风展为一只雏凤,于天吠唳。真火三昧,火凤翱翔,所有人都被这天地异景惊呆了。 玉视察突然恶狠狠发声:“还不快快将他拿下!” 十几人立刻排成阵势,跳出崖边,手执符咒。 那孩子却像没看到他们似的,伸手去摸火凤,火凤飞了一个圈回到原地,伸长脖子亲昵地蹭着他的小手,一人一兽在天空中愉悦地玩耍,周围的人却一脸阴森。 无视! 赤果果的无视! 一个修士急于功利,“刷”地跳将出来,大喝了一声:“妖怪!纳命来!”旋即举着符咒和剑向小孩冲去。 孩子微微躬身向前走,喝水一样躲过,转头指腹朝那人眉心一射,那人就被定了身,手中十分可笑地伸着符咒。 小孩跳上去从他手中抓下来符咒,贴到面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观察’,连边角页梢都不放过,然后——手一松,让它在空中呼拉拉地划了一个圆圈然后被风刮远了……眼仁中分明是鄙视。 修士们惊张的嘴巴恍若能塞下两个鹡鸰蛋,他们张着嘴巴,看着他歪歪扭扭地迈着他的小短腿,迈上火凤柔软滚烫的背脊,火凤扑腾起翅膀就要离开时,他转回头来往这边瞧了一眼。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啊,这双眼竟看得玉视查心里一咯噔,没有嬉笑,更没有挑衅,反像噬人的黑洞,空荡荡无底。 仅一瞬间的失神,玉视查旋即抬脚追了过去。 红衣孩子骑在火凤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胖胳臂小短腿,往旁边的空气上挥舞了几下,似乎觉得它不够长,不够漂亮似的,随后托着腮,眼神分外委屈无奈。 偶然间,他鼻子动了动,似是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然后眉头越皱越紧。突然,他趴在鸟背上,疑惑地向下看去。 那是一个植被茂盛的山谷,中间绿茵如盖,中间那红白的花香,都能播撒到这天外来!而那中间,那无限的绿茵中间,似有一点白,而那一点白之间还有一点点红。 红!红!红!看到红色,就像见到了最亲的人!孩子欢喜地跳离火凤,一个筋斗坠下去,撞到了那点白所处的长满青苔的树根前,堪堪停在那里,他擦擦眼睛,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一个打扮地极具东方古韵的少年,他悬空浮在青苔树干的中间,低着头,两腿间展着一本厚厚的书册,抬头看去,他的线条从鬓角到下巴都分外流畅,如同毛笔字里的斜弯钩,好看,却没有几个人能具有这样的风骨。 此刻的时间分外安静,鸟叫无声,没有虫鸣,连野兽都失了呼吸。 在这极静的时刻,少年的书面上突然伸出了一只乌压压的苍白鬼灵手,那手反过来当空一抓,少年只觉得颈间一凉,自己的红色中衣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面前的孩子手上!孩子将红色衣袂展了个圈披在身上,围着白衣少年所坐的树干,一溜烟飞跑。 红烟团团飞,孩子嘴里高唱着不知名的语言。白衣少年放下书册,看着孩子,微微皱眉。 “咄!妖精,哪里跑!”玉视查已经堪堪追了上来,边伸手结了杀印。 白衣少年一转头,就见玉视查正要施咒。 玉视察只见一袭白衣从远处晃过,后来只见满眼的白。 玉视察探着头,他明白这十三山中仅存一人,就是这个挡在他面前的,天尊喆聂与天尊苕绪的孩儿——淩洛。 “你给我让开!”玉视查急切地扬手。 “堂堂天命,竟要击杀一个孩子吗?”白衣少年问,乌黑清澈的眼直直地盯着玉视查。 “……淩洛,你不懂,他根本就不是人!” 正在后面跑着的孩子停住,呆滞了一会儿,然后悄悄地躲在到一块巨石的后面。 “满身血气,我也看的到。”淩洛道“但是他生来就是人身,那么就不该被当做妖物杀掉。” “他本是氿山的妖邪所化,我杀他是为了给三界除害,倘若你令尊令堂在此,也绝不会让你留下这样一个祸患!”玉视查举起杀咒,作势要打,他往左边,淩洛也往左边,他往右边,陵洛也把身体移向右边。 看着淩落不管怎样都要挡住那孩儿,玉视查的内心像有一把火气,初燃未灭。他满面含怒:“你当真,要护着他?” 红衣娃娃缩了缩脖子,他不知何时已经躲到淩洛身后而且微微发着抖。 淩洛将他往身后推了推。 “他若是害你,你当如何?” 不言。 玉视查吹胡子瞪眼地看了他一会,旋即叹了一口气,撤回手来,对着他身后的孩子招手:“你来,我不会杀你。” 你不管他听不听地懂就说,这样真的好吗? 可他真真犹豫了一会儿,就一会儿,就往旁边移了那么一步,“哐”地一下,他的脖颈就被一个金环套住了。金环有二指宽,二指厚,从金环上弹射出一圈金色弧罩,扣在了十三山顶。孩子试着拉了又拽,金环也未变丝毫。他用手指凝结了血气去劈,只是肉肉的小手砸在了项圈上。疼!疼!疼! 他眼里顿时梨花带雨。本应叫人心生怜爱的面孔,此刻却因为生出并且滴下了血红色的泪珠而显得诡异非常。 “若金刚罩永在,我鹡鸰宇绝不让他为祸世间,”玉视察二指指天,语句铿锵,立下誓言,他立完誓言后看向淩洛:“你可好自为之,危险时记得发信符,我们会赶过来助你。”旋即乘光远遁。 半刻后,妖娃从凌落身后慢慢地走出来,再慢慢地转脸,抬头,仰望着他,将衣服举到面前冲淩洛憨憨地笑,似是有归还之意。 娃娃眼角还存有血泪,陵洛低头扫了他一眼后,就飞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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