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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芝二人领命出府后,院中侯命的众人仍未散去。    蕙儿命人搬来了矮几,静姝捧来了软枕,子衿则取来了几卷书。谢微倚坐在榻上,闲闲地捧着书卷。    几案上摆了一碟瓜果,一盏清茗,未有焚香,然而果香清幽,茶香沁人。偶有花瓣飘落,落英缠绵于书卷之上,颇得几分意趣。    芳菲将尽,恰好院中还有几株花木在凑趣,绽着落了半边的花朵,强打着精神迎风而立。    谢微轻抚书卷,抬眼瞧着叶隙漏过的光辉,虽是晌午过后,阳光却不灼人,暖意透过丝帛。当下的时节,没有早春的料峭,亦无入暑后的闷热,仿佛是四季最温柔可爱的时光,只嫌过于缱绻了些。    她这边自在悠闲,先前摆在院中的两张书案旁,新一轮的后院人口普查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这些下人们中,识字的先不论,能自己书写的,约莫也就十人,依次上前领了纸,然后蹲坐在院墙边柳荫下,两支笔醮着墨传着写字。因是临时调用,库房只寻到四副笔砚——谢微的库藏中想是有不少佳品,却还未归纳整理,而文房那边她吩咐了不必惊动——虽非上品,却勉强得用。但那十人书写完毕后,笔尖瞧着已有些秃了。    子衿与静姝则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蕙儿整理书写好的纸卷奉于谢微面前。粗略地翻过,此次的答卷比之先前那次的详尽很多。    不但家中有多少人口,年岁性别,身体状况,在何处当差,都写得清清楚楚。就连可填可不填的财产状况,不少人也极为详尽地上报了。尽管真实程度未知,但越是那些写得琐碎的,越是看不出有造假的必要。    比如有写家中养的猪生了几胎的,还有家中的公鸡今儿几时打的第一声鸣,母鸡下了几个蛋……    下人们中有些精乖的,经了先前那一遭,再到眼下的问话时,心中不免多了些计较,想着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夫人初掌后院权柄,或是想立威,或是要挑拣些忠心的,充作心腹得力之人。    外院管事的以及他的内人——呵斥兰芝的那个婆子,皆不识字,仗着身份挤在了前边,抢先在子衿静姝那儿录入了信息。    报备完毕之人,都按吩咐的各归其位,回到原本的岗位上继续当差。这位管事的躬身而立,问夫人可还有吩咐。    谢微瞧了他一眼,微微笑着问他刘婆子与子衿二人,将于何时回府复命。    她不知府邸坐落何处,但瞧着两人出府的动静,应是未准备马车。两人既未提出需要代步工具,也未提及提及距离远近并询问主人可有时限。那么,若非对差使散漫应付了事,就是目的地在步行合理的范围之内。    兰芝那丫头,她瞧着是个行事有法度的,而且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在她面前冒尖,绝不会选择超纲的题以致留下不够完美的评价,故此,谢微推测,在烧鸡还保持着适宜食用的温度时,兰芝应当能够折返。    而刘婆子么,着实看着不像是个办事勤勉的人。她踊跃争先时,余人虽有不忿之色却尽皆避让,可见是个有些脸面也骄横惯了的。若是路途遥远,她大约不愿遭罪,必定是要动些活络心思的。    管事一呆,踌躇片刻后,回禀道,醉仙楼离此地约五里地,往返需半个时辰。那纪家烧鸡店却不知在何处。    一旁有人插话道:“纪家烧鸡铺子与醉仙楼不在一块,而是在离东市不远的一条巷子里,算下来纪家铺子约莫远上半里地。但烧鸡出炉时辰不定,梅子冻则是醉仙楼大厨清早做好的,一日只得一盒。”    谢微看了说话的人一眼,不见忤色,蕙儿翻了翻手中的卷子,将人对上了号,凑近她的耳畔回禀道,此人叫钱二,是负责在外采买的。    管事的闻言当即拍板,兰芝前去纪家铺子买烧鸡,等候加上往返的时间,一个时辰想来已是足够;刘婆子则可早上半个时辰回府。    然而先回来的却是兰芝。    谢微赞了句这丫头是个实在做事的。    子衿与静姝此时方才将不会写字的人的家中情形尽皆记录下来,院中除了负责洒扫之类的下人,余人皆已散去。听到这这句赞语,子衿那个机灵鬼就拉着兰芝的手到一旁说起了悄悄话。    谢微瞧着二人微微一笑,身旁的蕙儿已然会意,找外院管事的吩咐了两句,仍逗留院中的众人也就都知道了,从此兰芝就在夫人身边听用了。    无人不艳羡,想着这丫头可得了个巧宗儿,按理说这跑腿的活儿也落不到她头上,夫人这果然是要提拔她呢,就不知道等刘婆子回来又是何等光景。    殊不知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谢微瞧过了梅子冻后,又盖上了食盒。这才看了刘婆子一眼,浅笑缓缓道:    “辛苦了,可曾吃过茶了?”    刘婆子见谢微言笑温柔,心中喜滋滋地自以为是要得了赏的,陡然听见这一句,得意的神情一僵,又暗道是自己多想了,连忙笑着道:    “老婆子脚不沾地地来回,就怕耽误了夫人的事,哪里敢说辛苦呢。”却绝口不提拿了一两半的银子买点心,余下的五钱银子上哪儿去了。    倒不是她脸皮子浅到就为了贪这点钱,而是她拿大惯了,想着跑大老远的路,辛苦钱总是要有的,于是不等祝夫人开口说赏,自个就先把这半两银子当赏钱了。    至于路程远近与折返的时限,她更没有放在心上,走大老远的路还不让人歇歇脚么?何况她自持资历,以为其余人不会赶着来拆她的台。    谢微依然带着清浅温和的笑意,说道:    “听闻你家中的孙儿七八岁了,正是贪玩的时候,想必心中挂念得很,如此就家去照看吧,这盒糕点也带上。”    装着梅子冻的食盒拿回来时,凝了一层水气,当然不是天热出汗。她猜想此前是被冰镇着,才有了水汽凝结的现象。    她在现代时,但凡夏日里买盒巧克力,快递箱里也会放好冰袋。服务行业,要的就是用心周到。眼下虽未到饮冰的季节,但醉仙楼偌大的酒楼,想来冰窖是一年四季常备着的。那梅子冻虽说常温下保存几日也未见的会坏,只不过会影响口感。然而一两银子一盒的糕点,有这个闲心去买的,多半非富即贵,怎会如此轻忽慢怠?    刘婆子平日看着身体强壮,健步如飞的,但她那体型与年纪摆在那儿,若说往返走上十里地脚不停歇都不带喘的,那也是奇人了。回府时额上未见汗珠,步伐也不见疲态,想是沿途歇过脚了吧。更别提多耗费的那一个时辰,打量着她家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糊弄得很吧?    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    事实上,那个叫钱二的,对刘婆子家中之事门儿清,事无巨细都说与夫人听了,比如在离府上不远的街旁有户人家姓齐,是刘婆子的儿女亲家。    谢微就让他出府去瞧瞧,刘婆子何时能回来。果不其然,就让钱二瞧见了刘婆子从齐家出来。    刘婆子平日里人缘极差,府中也没个眼线报,哪能知道这许多道道呢。她在醉仙楼接过那盒点心后,原本伙计是给她多准备了个大些的食盒,装满了冰块,将点心盒冰镇着。她嫌沉,死活不肯提,取了找回的一贯钱,转身就走。    沉甸甸的铜钱揣在怀里,倒是不嫌沉了。    她去的路上本就走三步歇一步,慢悠悠地晃着,往回走的时候更不着急,还为她家小孙子买了些糖饼,顺便也就拐进了齐家讨杯茶喝,将买的糖饼与那一贯钱一起,交与了亲家,遣人送回去。    刘氏在谢微母亲面前委实有一分薄面,虽无大用,但毕竟熬了几十年资历,谢夫人看在她的份上,将她的儿女都放了出去,脱了奴籍之后拿着主人家的赏赐做些小本买卖,儿子娶妻生子,一家子衣食不愁。她的女儿是个有造化的,嫁与齐家二子时齐家还未发迹,成亲后不出几年夫婿考中了秀才,也算是身上有了功名,齐家更是时来运转,撞见了一笔大买卖,若不是在这京城之地显不出来,放到十里八村的也算是大财主了。    刘婆子这几年面上也愈见得色,混在下人堆里更是从不拿正眼瞧人的,如今众人也乐得看她的笑话。这老妈子还是谢夫人陪嫁跟过来的呢,按寻常人家的说法,也算是有资历的老人了。谁知到了姑娘这边,不但内院插不进手,头一天就给了这么大的没脸。    刘婆子不是没瞧见他人揶揄的目光,心中忿忿,面上讪讪,到底还是提着那盒子矜贵的点心,回家哄孙子去了。此时她还不晓得,夫人说的让她回去,竟是此后都不必来了。    回到主院后,子衿笑吟吟地问:“姑娘可要给兰芝改个名字?”    谢微失笑,也不理这个促狭鬼。兰芝一名,比之寻常人家女孩儿的名字,算不上俗的,而看她回府后所书,家中还有两位兄长,一个幼弟,名字更是文雅,看着倒像是出自书香门第的。这个念头在心上转瞬而逝,此时也未打算深究。    俗务已了,余下的时间,她或品茗,或看书,都在那几个丫头的眼皮子底下。无论是伸手接茶,还是递书,她的目光都不动声色地掠过子衿等人的反应。    谢家这位小姐,不似特别有异于常人的习惯,比如左撇子这类一眼就能被看穿的。但一个人生活起居的很多细节,比如茶杯搁的角度,递笔时候的朝向,甚至是更加细微之处的小习惯,都是瞒不过身边亲近之人的。而若非特别明显的区别,子衿等人即使当时没有发应过来,但身体在那一瞬间总会有一些本能的反应,或是流露出一瞬困惑不解的神色。    然而在谢微的细致观察下,并没有发现这样的迹象。或许就跟所谓的长了张大众脸的调侃一般,那位谢小姐的言行也如常人一般,没有特别之处。    她心中自我宽慰着,也明白这些事本不应操之过急,时日久了,潜移默化之下,即使有些许改变也不露痕迹了。然而眼下横在她面前的还有一道难关:    三朝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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