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库中有个红绿玛瑙蟹的镇纸,挑出来送到文房,姑爷喜爱这些个俗物。” 程蕙闻言几乎疑心是自个儿听错了,姑娘这些日子成天远着姑爷,怎的突然就转了心思?然而,姑娘想开了当然是好事,她忙不迭答应了,脸上也流露出了几分喜色。 若是两人一直这么处下去,她还真不知如何对夫人交代,然而这些夫妻之间的事,程蕙一个未嫁人的姑娘家,不但不好开口劝,即便想劝也不懂怎样劝。 姑娘屋里连个懂事的婆子媳妇也没有,谢夫人确实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是其一,再者,前些年程蕙听说姑娘发了一通气性,召集了院子里下人当众言明:年长受些尊敬是应该的,但我的屋子里容不下指手画脚倚老卖老的人。从那以后,这些个喜欢论资排辈的婆子妇人们就再也没有人能进得了谢大姑娘的内院伺候了。 姑娘性子左起来,再没人能做得了她的主的,因而,姑娘能自己回心转意,那是再好不过了,程蕙顿时觉得心中都轻快了不少。 谢微在内堂一面慢慢饮茶,一面看着此次招聘的名册。比照着先前见过的那五人,确定更无其他人前来应聘,毕竟言明了仅限女子。 至于其余几条对女子容貌气质谈吐见识等的要求,仅写在给掌柜的密函之中,仅在面试之时作为参考,并未让向外声张。 当然,即使没有这层嘱咐,珍宝阁这位朱姓掌柜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张贴出去,生怕旁人从此不把他家铺子当成正经的首饰铺看。 对于这个结果,谢微不觉意外。即使这个时代的风气是开化些,然而女子仍受到封建制度的束缚压制,并不能走出家门享受平等的职场待遇,要像男子一样创一番自己的事业可谓难如登天。 不过是随笔一提,想着掌柜的交际广阔,或许能想到点子。眼下看来,掌柜怕是无法可想了。 朱掌柜自觉一连办砸了几桩事,匆匆收尾料理干净之后心急火燎地往回赶,进内堂前一面用汗巾子揩汗,一面向守门的兰芝陪笑着,作揖问道:姑娘跟前可以回话了么? 兰芝侧身避过,然后还了他半礼。她抬眼略打量了一眼,吩咐原在珍宝阁中伺候的人为掌柜稍稍整理仪容,然后才将朱掌柜引去回话。 朱掌柜垂手而立,毕恭毕敬地等着姑娘发话。 约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听上头传来了谢大姑娘清越的声音。 “过几日,会有一位管事来珍宝阁,你与他办下交接。” 话音落下,看着脸色煞白却不敢出声的掌柜,谢微心道还是不要太欺负老实人了,于是缓缓道: “眼下有家新铺子亟待开张,想请朱掌柜费心照看几日,酬劳以双倍计。待一切上了正规,寻到了新掌柜之后,还是照旧回珍宝阁坐镇。” 朱掌柜这才稍缓过来,已是满手心的冷汗。 他以前不曾在谢大姑娘手下办事,但深知谢大姑娘如今是他的真正东家,若说让他打包裹走人,他是争辩不得一句的。而眼下的情形只是暂调去他用,日后还是能回珍宝阁掌事的,心中就定了大半。他在珍宝阁倾注了多年心血,即使别处待遇更优厚,仍是舍不得离去的。 谢微做此安排并不是为了敲打朱掌柜,而是有缘故的。一来,她计划中的新铺子,朱掌柜委实是最合适的掌事人选;二来,这珍宝阁上下的人事,也该整顿一番了。 若说姚掌柜面上厚道,内里圆滑有成算,等闲人轻易占不到他的便宜;那朱掌柜的厚道,就是真厚道了。若不然也不会有先前的那场热闹看。 她知道高层人事变动频繁并不是好事,但沉疴难返之时,就得有变通之举。适当的流动性有时候是必须的,就跟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是一个道理。 除了御下无能之外,在经营方面,朱掌柜确是个人才。珍宝阁如谢二姑娘所言,在京中名头还真不小,进出的不乏权贵。在这遍地皇子皇孙一品大员的京中,以谢家这点根基,能立住脚跟,殊为不易。纵是花银钱打点疏通,其中的艰难身在其中才能体会一二。 在古代经商的地位尤为低下,深入到衣食住行各方面都有严苛的限制,打个比方,就说身上的衣料,一般的绫罗绸缎,商人也是没有资格穿的,别提只有王公贵族穿的更高级的衣料了。攒下金山银山却不能尽情享用,也不知一生辛苦为谁忙。当朝天子即位后,鼓励贸易,以往的诸多严苛规定都宽松些了。但士农工商的地位排名,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轻易动摇的。 谢家其实不算在此列。往前数三代,还是个读书人家,曾祖父曾考中过举人,可惜会试屡试不第。而谢微的祖父是个天生的经商奇才,对科举应试丝毫不感兴趣,积攒下了偌大的家业,在谢父的手上发扬光大。 这一代的谢珩其实也是经商天赋远胜于读书,可他不信邪,偏要往科举的路上挤,可照他那不得其法的读书方式,也不怕多读几年真读成个呆子。然而谢家上下,确实都盼着他能考出个结果来。 谢家的生意遍布南北,纵使上上下下都打点得妥当,但没有深厚的背景和靠山,不过就是一块极为容易吃下的肥肉。 因为短暂的利益而结合的关系,看似紧密却极易被击破。需从根本上改变不相符的地位阶层,或是与寻求与上层阶级更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纽带,比如:姻亲。 然而谢家也没有想过攀上权贵一步登天,家中一方面鼓励子侄科举入仕,一方面期望将姑娘嫁给有望靠科举出人头地的读书人,慢慢地在士族中扎根,方是长久兴盛之道。 这些暂且不提,单说京中这几间陪嫁铺子,妙手偶得斋应是一直由谢大姑娘打点以外,其他铺子如珍宝阁的掌柜就不似见过谢大姑娘。或许如子衿所言,以前她家姑娘是不耐看珠玉之类的。 在谢微看来,这间珍宝阁或许太有名了些。有了名气,就太招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哪家王公亲贵的铺子。不过多想无益,既已至此,倒不如借着名头实现她的构思。若道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总得让鱼还在水里潇洒恣意的时候多蹦跶两下吧? 谢微想做的简而言之,是古代的会员制高级定制品牌,不过是她为了让库房中的珍宝实现其价值而有的突发奇想。正如银票不保险,黄金太沉,不如买地买铺子;满库的珠宝看得人眼花,那么就让它转为工艺制造品,进入市场流通。 “新铺子也是首饰生意,只有以千金为定,才能成为座上宾。而作为前十日的酬宾活动,付了定金的都可获赠价值千金的首饰。” 朱掌柜惊呆了。 谢微说完搁下茶盏,看了一眼案上印有“珍宝阁”字样的锦盒,似有嫌弃之意。 “新开张的铺子,就叫做「千金难买」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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