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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徒?”廖航惊呼道,一旁的弟子们脸色仿佛听到了当朝公主嫁给了一个邋遢乞丐般错愕。    雨清坚定地点头,反倒更激起了对面一片唏嘘,身为大师兄的廖航更是面如铁色。    “你还只是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你还指望带人出师?”有人冷哼。    “整天拿年龄说事的人估计也只有年龄这一长处可取,”雨清反讥道,怼得对方连大气都不敢喘。    飞琼派内的新起之秀当属廖雨清备受瞩目,倾城之姿,武学天赋秉异,剑法由掌门亲传,曾在京城时被御笔亲点为当时还是太子的华帝的陪练。    可雨清无意玉盘珍馐,散发乘舟,载歌而去,由此也成了江湖一美谈。    不过她下手狠厉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自然也成了派内许多弟子不敢招惹的对象。    “你要实在放心不下这孩子,可以让别的弟子收他为徒或者找人家收养他啊。”同门寸心深知雨清那犀利的言辞,生怕她再得罪了人,连忙圆场。    未想雨清并不理会她这份人情:“我是不顾及他曾经的身份,可能保证别人同我一样?我可不想他之后被收养去又受到什么不公的待遇。”    廖航见状不妙,一脸肃然将雨清带到庭下,他走的稳重小心,似生怕踩到身后一阵唏嘘声,像无形的尾巴。    他既为飞琼派最年轻的左舵使,眼前的女子又是掌门的得意门生,掌门不在派内,他必须审慎拿捏派中之事,不容半点闪失。    “这孩子来历不明,你这样就收徒难免草率了些。”  “可现在他失忆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况且,他也并不似那些小人口中那般不堪。”廖雨清的声音到后面不由得放轻了下来。    “失忆了?难怪一问三不知...但你有没有想过收他为徒后,众人云云,有些事情,你这为师的也免不了被人诟病。”廖航苦口婆心,可廖雨清在这件事上却是软硬不吃,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    “这我自然知道,若是旁言碎语都经受不住,我又如何当他的师父?他之过错便是我的失责,但若不是他该吃的苦头,我半点也不会让他委屈。”雨清有模有样地回击着,心里暗想当徒弟真爽,可以轻松甩锅给师父,但又想想自己做掌门弟子也是苦,谁敢说掌门一句不是。    廖航的脸宛如被几根签子强撑着,僵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我看那孩子身形单薄,不是块武学的料…我怕…”    “师兄。”雨清毫不犹豫地打断,“你莫不是忘了我刚进派的模样?”一阵冷风吹过,翻阅着两人回忆的扉页。    十年前的雨夜,掌门带回来了一个满脸脓疮,衣衫褴褛的女孩,捡回来的那一夜天上下起了小雨,雨的湿意混着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于是掌门赐名雨清,随了掌门的寥姓。    她的来历被掌门的长袖遮住了面目,以威严为盾使派中弟子不敢过问。    而今这位出落秀美,剑动四方的美人跟刚捡回来的样子已判若两人,可率性而为的性子还是一如昔年,时常叫他和寸心为难,若真是再带出个同她一样伶牙俐齿的小子,还不知道得有多让人头疼。    但廖航明显想多了,与雨清相反,星启并没有像普通孩子一样活跃,你不主动他绝不会上前跟你讲话,你主动了他还不一定会搭理你。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带他去找随梦祭司恢复他的记忆就是了。”    随梦祭司是杭秀城有名的阴阳咒师,虽然常年待在望月楼里足不出户,但每次预言都没有出现过一丝偏差, 杭秀城也托她的福躲过了不少天灾人祸,所以随梦祭司的威名也便扎根在杭秀百姓心中。    这个提议倒未尝不可,可是若要见上随梦祭司一面,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世间稀宝她视为西市杂货,金块珠栎亦不甚惜,要得随梦祭司接见的方法如她本人一样充满了迷幻色彩。    “小公子抽的是金签。”黑衣童子往旁边挪了一步,说道:“直接面见祭司大人了。”    雨清略带遗憾地看着手中的白签,果然抽签这种事不适合她这种手背的人,本来还想找随梦祭司算算姻缘卦,怕是这辈子都不得面见咯。  “她呢?”星启没有即刻迈出步子,而是扯着有些软糯的声音,拉了拉雨清的手问道。    “姑娘抽的是白签,按规矩来说是不得见的。”    星启伸手欲将金签递还给侍童,淡然地像是推开一杯白水一样无谓,俨然一副她不上去,我也不上去的表情,连解释都不屑。    见星启的脸一寸寸暗下来,黑衣童子也十分为难,雨清忙蹲下身连声哄道:“你进去就好了,我就在原地等你。”  —-  “不要!”无论雨清接下来讲什么,星启一想到要和她分开并且和其他人待在一起就毫不犹豫地摇头否决。    长得好看就是麻烦,都不忍心扇晕给他抬进去。    “你要是肯进去,我就去给你买糖人。”廖雨清连连哄道,星启的脸上猝然扫过一抹红晕,“我,我才没有。”    “别装了,方才路过时你那眼睛盯得都快飞出眼眶了。”    “我,我只是好奇而已。”星启垂下眼睑避开雨清戏谑的目光。    “还装,我都看见了。”雨清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便上手掐了掐想捏捏星启那因撅嘴而有些气鼓鼓的脸颊,看到他的脸被她捏得有发红,喉间发出了事后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弱智的傻笑。    被忽视已久的侍童似收到了虚空中祭司传来的密语,脸色猝然一变,将视线移到廖雨清身上,开口念道:“现在祭司求召,还请公子不要耽误了。”稍后,又补了一句,“祭司也有话带给廖姑娘,请。”    早这样不就解决了嘛!廖雨清忙牵起星启提起裙裳往楼上跑。    到了顶楼,还未等雨清伸手,门就如恭敬的侍从自动避让到两边,透过重重帷幕,隐约可以看到一道紫色的身影静坐在深处,帷幕微荡,那抹紫色如同烟丝缕缕飘浮在虚空。    星启和廖雨清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头,把彼此的手握得更紧,像里屋迈进。    步子压得很轻,雨清也察觉这屋子独有的气场,压制着习武之人的内力流转,走到帷幕中央,廖雨清觉得呼吸都有些沉重,牵着少年躬身行礼,“晚辈飞琼派廖雨清拜见祭司大人。”    随梦也是个惜字如金的主儿,指了指桌案斜对面的软垫,示意他们坐下。    廖雨清撩开下摆跪坐在软垫上,才抬眸与随梦对视,刹那,眼里闪过惊艳的光,不过惊的成分倒多于艳。    案前的人鹤发童颜,身子已出落成标志女子的丰满,肌肤吹弹可破般白皙水嫩,只是长发被朝夕风雪浸染,在惨惨暗淡的灯光下如干枯的白枝,藏着多少岁月枯荣,多少喜痛悲欢。    随梦是她的真名吗?她从何处来?为何咒术修炼地出神入化的她要幽居杭秀,守着不可酿作的陈年旧事,占卜星云?这些问题的岁数比雨清都还要大了却依然没有答案。    “晚辈想请祭司大人恢复这个孩子的记忆,这个孩子似乎被人下了咒术失去了记忆。”    “我本不悦你这种所谓名门正派的弟子进来,本想把你们尽快分开的”随梦羽睫扇动,睁开了深邃的眼眸,“可没想到短短时间内你们已有羁绊,天数弄人,天数弄人啊。”    雨清虽琢磨不了话中深意,但也明白随梦并不欢迎她,刚想开口就被她打断。    “你给他取名字了吗?”    廖雨清被她问住了,怔怔道,“名为星启,只要恢复了记忆他不就能想起他原来的名字么?”    没想到随梦如闻笑谈般冷哼一声,“就算恢复了也是一片空白,徒劳。”    “为何?”雨清惊呼出声。    “从来不被当人来看的人哪里会有什么过去,我不会帮他恢复记忆,但是可以帮忙编个身份应付廖航,今日之事只有在座之人知道,他的身份我不能告诉你,但这孩子并非恶徒,若是好好培养,必成大器。”  她似有只住在雨清心里的眼睛,把一切都洞悉,衣袖翻转,指尖夹着一副信函。    “他可以留在我这儿,去留全看他,不过这小子貌似不太乐意。”    随梦话音刚落,案下,星启的手紧紧抓住了雨清的衣角,像是刚被捡回来的流浪猫,害怕自己被再一次丢弃似的。    从不被当成人看……雨清顿陷了回忆的深渊,似不想被人看见,沉重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那双清眸如同被洗涤过一般明朗,还带着丝丝锐气。    “既有随梦祭司做担保,雨清也不再多舌。若是拘守着过去,才是真成不了大器。”    飞琼派里还有这样不羁的弟子。随梦登时对座前的这个其貌不凡的女子刮目相看。    廖雨清刚想接过信函,但随梦又戛然一退,撇了一眼座上的星启,意味深长地勾唇一笑,“他虽然没有过去,但这个世界的门道,需要你带着他参透,星启这名字倒是好听,不过启明星虽然观测耀目,可时而于东,时而于西,并非预示吉祥程瑞。”    窗棂外,有一颗夺目的星子悬于红紫交织的苍穹中濯濯生辉,如同一件巧夺天工的彩裳上镶嵌的明珠,正如某个午夜自己偶然醒来时,无意撞见到他身着薄衫独坐亭下。    月色尚好,却贪心地把万千华光献给了他,而他转身与不远处的自己四目相对,眼里有揉碎的星屑闪闪。    黄昏时节里出现的第一颗星最为耀眼,名为长庾星,又唤做启明星。  “星启,就唤他星启就好。”廖雨清望着天穹边唯一的闪烁,有些犯了痴。    “观测耀目…” 随着视线的方向,星启抬起了手指向那颗星星,开口说:“就叫星启好了,一下就被找到,就不怕被丢下了。”    他轻轻地停顿了一下,视线又转向雨清,幽幽道:“不会被你丢下。”    启唇间,仿若看到他的嘴角挟着一丝笑,如同晒了日光的温泉,恬淡温润。    那一刻,雨清又有些恍了神,似乎从这个少年来了之后,自己莫名变得有些愚钝了。    两人相望的画面定格在了随梦的眼中,竟令随梦不禁有了一丝动容。  多少恩仇旧事也随着自己的发丝变得苍白无力,任由人颠倒黑白,如此纯粹的感情已是世间难觅,可难得的东西大多太过于薄弱,怕只怕是情深不寿。    递给了雨清信函后,随梦幽幽一声叹息,“苦海难渡,有个徒儿红尘作伴也好。”    廖雨清颔首,默默地把随梦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心中,躬身接过了纸函,彼此相对沉默了半饷,雨清弯腰将额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深深一礼。    两人告退后,随梦便换了一个更为慵懒的坐姿,疲惫地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黑衣侍童从她背后的帷幕中走出,毕恭毕敬地跪坐在随梦身旁,斜觑了一眼天边的启明星,“如此便好?”    随梦的目光飘向虚空,如梦游般朦胧,手指一错,指缝间便幻化出一条签纸,那正是星启拿到的金签,不同的是,上面多了一句用朱砂写的一行小字。    簌簌星河淌君怀,携我此心寄沧海。    “人力怎能与天数相抗?这都是命啊。”松开手,如有无踪的风托起了签纸在空中打转,转了几圈后,便凭空燃烧,连灰屑都消散在空中,不着痕迹。    那双看破了多少人生前身后事的瞳孔,似疲惫到了极点,连合上都显得那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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