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已经略显昏暗,傍晚的凉风吹散了夏日的闷热,也吹动了窗台下偷着阴凉得以盛放的几株蔷薇花,芬芳馥郁的花香透过纱窗丝丝缕缕地飘进室内,给这个安谧的房间带来一丝别样的装点。 这几日正值大暑,好在室内早早放上了冰盆,凉滋滋得并不显热。崔绣身穿一件浅绿色穿花家居常服,秀发只用一只玉簪简单挽起,如玉的右手捧着书本,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后,看得正入神。 云香从院外脚步匆匆地走了近来,云柳站在房门处远远地看见了,忙悄悄迎了上去,见她满头是汗,就从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帕子递给她。 云香笑着接过帕子,甜甜地对着云柳道谢,“谢过云柳姐姐。” 云香去年才刚刚入府,年纪小却很懂事,云柳每次看见她稚嫩的脸庞,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老家的妹妹,一晃眼,自己入府已经五年,不知妹妹如今是何模样。 “你啊,天气这般热,你也不知道躲着些日头,小心一会进去满身的汗味熏着了少夫人,被赶了出来。” 云香‘啊’得一声,显然被云柳的玩笑话吓了一跳,赶紧拿起一片衣摆仔细地闻了闻。 云柳逗也逗过了,捂着嘴轻笑了两声,忙拉着云香朝屋里走,“和你随便说说,你也真信,你不是有事找少夫人吗,还是赶紧进去禀报吧。” 云香一进屋,一阵凉气迎面而来,顿时感觉通体舒畅,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 “少夫人”,云香见崔绣端坐在桌案后,忙矮身行礼。 崔绣正兴致勃勃地看着杂记中的趣事,看到美妙处,不禁微微勾起嘴角。此时骤然被打断了她也不恼,慢慢放下手中的书,原本低垂的星眸微微抬起,嘴角还带着刚才残留的笑意,声音温柔地像窗外的微风,“何事?” 云香打心眼里喜欢自己这个温柔的主子,自从入府到现在,少夫人看着她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笑,体谅她年纪小,从不吩咐她干那些打水搬花的重活,有的时候还会赏给她好吃的糕点,是她在乡下从未尝过的美味佳肴。 见少夫人注意到了自己,云香赶紧开口,“少夫人,老爷一直在书房处理公务,眼见着就要误了晚膳的时辰,宋晌不敢去劝,所以特意来求少夫人。” 听说穆辰还未用膳,崔绣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从桌后站了起来径直往外走,“吩咐膳房做些大人喜欢的食物,直接送去书房。” 从倚水楼走到墨韵阁,崔绣不过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但是进到院内,看着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她却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脚步。 无论是鬼斧神工的山石还是青翠欲滴的竹林,墨韵阁的每个角落都仿佛留下了那人的痕迹,让她怎么看也看不够。 宋晌一脸焦急地站在书房外,这会看见崔绣顿时松了口气,抱拳行礼道,“见过少夫人。” 宋晌是穆辰的心腹,这些年崔绣就算不经意,也遇上过多次,崔绣朝他微微一笑,然后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如今天色已晚,屋内已经燃起了昏黄的烛台,穆辰穿着深蓝色的长袍手中握笔端坐在书桌后,光看他挺拔的身姿和如玉的相貌,旁人是断断猜不出他如今已是而立的年纪。 所谓“灯下看美人”,崔绣觉得这句话放在此时也很适用,她看见灯光下的穆辰,只觉得心如鹿撞,甜蜜中带着沁人心脾的苦涩。 看见穆辰眉头紧锁脸色沉重,崔绣也不说话,只是走过去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轻摇手中的团扇,为他带去一丝的清凉。 穆辰此时正为江南的水患而忧心,江南入夏后接连的暴雨,已经冲毁了许多百姓的庄稼和房屋,难民四处逃窜,此事已经困扰朝廷多日。他作为丞相,身负皇上的信任,必须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为皇上分忧,为黎民百姓解难。 正当穆辰心烦意乱之际,突然感受到身旁传来的阵阵凉意,转头一看,原来是崔绣。他渐渐舒缓了脸色,有些无奈地说:“定是宋晌自作主张把你请来了。” “大人不要怪他,他也是为了大人的身体着想。公务固然重要,如果大人的身体不适,又如何为朝廷为百姓出力,岂不是反而辜负了皇上的一番苦心。” 穆辰笑着摇摇头,“我岂会怪他,只是这种天气还要匆忙赶来,辛苦阿绣了。” 崔绣眨眨眼,突然起了戏弄的心思,“只要大人能够保证以后一定按时用膳,阿绣自然不再计较这点小小的辛苦,若是不能保证......” 看到崔绣不在肃着一张脸,恢复了往日的俏皮模样,穆辰也觉得轻松了许多,眼角眉梢不自觉地带上笑意,“不能保证又如何?” “那阿绣只能每日来大人这报道,监督大人用膳,到时候大人可不要嫌烦,恼了阿绣才是。” 穆辰失笑,“好,好,我保证以后一定按时用膳,每日都让宋晌提醒我,如果误了时辰,唯他是问,这下你放心了吧。” 站在门外的宋晌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他有些疑惑地摸摸手臂,“难道是着凉了?” 崔绣听到穆辰的答话,忍不住轻笑出声,脸颊左侧一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在烛光的映照下,颇有种动人心弦的美。 穆辰抬头注视着崔绣如花般的容颜,不自觉地想到前几日退朝后新科进士尚景突然一脸谦卑地向自己打听消息。穆辰愉悦的神色渐渐收敛起来。 “阿绣,这些年你一个人要管理全府上下、里里外外的事务,还要应对府外大大小小的应酬,我知道你定然受过不少委屈。” 听到这话,崔绣垂下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昏黄的烛光让人看不清此刻她脸上的表情,“不,这都是阿绣该做的。” “你还年轻,治南已经走了那么多年,况且你们......并无夫妻之实,阿绣可有改嫁的想法?” 穆辰目光如炬地盯着崔绣,仿佛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是崔绣一直未曾抬头,让他根本无法揣测她的心思。 崔绣此时心里如同翻江倒海般得疼,她不过是小地方一个穷秀才的女儿,机缘巧合才有幸嫁进穆府,结果成婚当晚就背上了‘克夫’的骂名,她素未谋面的纨绔相公,竟然在新婚之夜醉死在青楼,这让她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个世上。 本来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在这晚走到了尽头,是穆辰,她名义上的公爹,在她了无生趣、奄奄一息的时候,端着药走到她的床边,脸上带着疲倦和悲痛,却温柔地对她说,“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正是这句话给了她生命垂危之际渴求的温暖。 后来,她慢慢知道了那个去世的相公并不是穆辰的亲生子,而是他已故大哥的儿子,当她跟着他从苏州一路颠簸回到京城,当她看着他孑然一身孤零零地坐上了丞相的位子,她的心里除了心疼和倾慕,再没有旁的心思,她一直觉得只要像现在这样远远地看着他,照顾他,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如今,眼前这个自己一直珍视的人却问她有没有改嫁的想法,崔绣只要一想到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她就觉得心如刀割,无法开口再说一句话。 穆辰见崔绣久久不回答,想到或许她并不愿意,不知怎么竟然悄悄松了口气。虽然他从未提及,但是每次当他在外办公到深夜回到府中,看到崔绣吩咐下人留下的灯火和宵夜,他才会有一种家的感觉,说到底,他竟也有些舍不得。 这时,云柳端着晚膳来到书房门口,宋晌敲敲房门,扬声道:“大人,少夫人,晚膳到了。” “端进来。” 崔绣匆忙隐去眼中的泪意,穆辰太过细心,她不愿继续待下去被他发现,于是头也不抬地向穆辰告辞,“大人,阿绣有些累了,想回去早些歇息。” 穆辰看看时辰,确实有些晚了,对她的说辞信以为真,“阿绣快些回去吧。” 见崔绣不动,只睁着一双秀目望着他面前的饭食,他了然地举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崔绣这才放下心,转身走出了门外。 穆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忽然心里升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慨,只是这种感觉太过陌生,被他有些排斥地抛在了一边。 夜晚的风带着些凉意,吹在崔绣单薄的衣裙上,也吹在了她冰凉的心上。云柳从刚才出了门就一直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看见崔绣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担忧地问:“少夫人,是不是冷了?” 崔绣摇摇头,心里想着或许她这段时间都不应该再来墨韵阁,等她平复了心绪,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才能像往常一样地出现在穆辰的面前,却不知这竟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次见面。 秋风吹落了一地的黄叶,原本姹紫嫣红的花园此时仅剩一片萧索。 距离穆辰自请去江南治理水患已经一月有余,那日他听闻江南迸发了疫症,下了朝就直接带着人快马加鞭地离开了京城,等崔绣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并未来得及替他送行。 或许是由于这个原因,这段时间她总是觉得心中不安,每日都派人出去打听他的消息。 一阵凉意袭来,云柳举起手里的暗云纹赤色披风想要披在少夫人的身上,这时云香提着裙摆,远远地朝着这里狂奔而来。 崔绣今日一早就让云香出去打听消息,这会看见她如此模样,忙转过身朝着云香的来路疾走了几步,心一下子被高高地提了起来。 “少......夫人”,云香发髻都歪了,抬起头来只见她满脸泪水,“老爷他......在江南感染了疫症,回京的途中就......去了。” “什么!”云柳一声惊呼,手中的披风应声而落。 那个人就这样走了,她都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还没和他说过自己心里真正想说的话,还没能够光明正大地靠近他,结果他就这样离开了,崔绣此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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