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晨风带着些初秋的凉意吹在早起的人们脸上,天边刚刚露出熹微的晨光,穆府却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哎,都小心着点,别磕着碰着了。” 常德一大早就在门口指挥着家丁进进出出地搬运行李,忙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把门前的几辆马车给装了个满满当当,他快步走到前厅,恭恭敬敬地对正在品茗的穆辰说:“大人,都收拾好了。” 穆辰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环顾一番这座居住了数年的宅子,面上虽毫无波澜,深墨色的眼眸却流露出他内心深处的不平静,“以后别再叫我大人了。” 常德迟疑地看了看穆辰,半响道,“是,公子。” “夫人呢?” “刚才看见红袖在门外收拾夫人的东西,想必夫人应该很快就来了。” 闻言,穆辰轻轻颔首,自从前几日两人一起回了柳府一趟之后,柳氏的情绪好像已经缓解了许多,如今就只剩下......想到穆治南,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径直向外走,“少爷还在南院?” 常德在身后快步跟上,“是,宋晌一直在照看少爷。” “他这几天可还安分?” “这......”,有些话常德这个做下人的实在是不好说。 穆辰心下了然,他苦笑一声,“无妨,他做了什么你尽管说就是。” “少爷刚开始还闹着要绝食,后来饿极了也就放弃了,只是这几日负责送饭的下人都在议论说,少爷每天都在房里骂......” “骂我?他也就这点本事了,随他去吧,你现在去让宋晌直接把他绑上车,路上除非必要不能给他松绑。” 常德接了话忙奔去了南院,穆辰原本是一时心软想去南院看看,如今也止了这个念头,脚步一转就朝梅苑去了。 走进梅苑,穆辰意外地发现院子里竟然空无一人,正屋的屋门紧闭着,气氛有些莫名的安静。穆辰没有惊动屋子里的人,走到门口刚抬起手,却听见里面传来丫鬟的抽泣声。 穆辰有些诧异地站在门外,这时柳氏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不过是让你梳个头都能把簪子给摔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本夫人不如从前了,你别忘了,就算我离开了京城,你的卖身契也还在我的手里。” 绿镯跪在地上默默垂泪不敢吭声,就算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看不起主子啊,只是忽然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父母一面,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所以才在梳头的时候不小心走了神,哪知却把柳氏最爱的赤金紫薇花钿给掉在了地上。 红袖不忍心看着好姐妹受罚,出言求情道,“夫人莫动气,绿镯想必也是无心之过,她昨晚还和我说,到了路上一定要好好照顾夫人,绝对不能让夫人受委屈。” 柳氏看着面前的铜镜,恨恨地扯了扯手里的帕子,轻哼一声,“受委屈?哼,我受的委屈还不够多么,也不差这一点两点的了。爹也是,竟然一点都不为我这个女儿着想,不劝着夫君就罢了,还帮他在皇上面前说话,真是气死我了。” 见柳氏又开始抱怨起来,红袖这下也没了法子,柳氏自从前几日从柳府回来后,在外面倒是恢复了往日模样,可每当回了屋,关上了屋门,就时不时地朝她们这些下人发脾气,夜里也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好觉,这可苦了她们这些守夜的丫鬟,白日里忙忙碌碌不说,晚上还要陪着主子一块苦熬。 穆辰仰头望着天,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滑稽,偌大的一个穆府竟无一个能够理解他的人,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也许他根本不适合做一个青史留名的好官,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穆辰脚步不停地出了大门坐进了门口的马车,深深吸了一口车里的薄荷香,这才觉得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隔着车帘穆辰向外吩咐道,“常和,你去通知夫人,让她抓紧时间,不要误了时辰。” 常和离开半个时辰后,柳氏终于姗姗来迟,她一迈出大门就径直朝着穆辰的马车走去,见此,常和微微一笑,在一旁轻声提醒道,“夫人还是和绿镯、红袖一起坐后面这辆马车吧,这样照顾起来也方便些。” 柳氏脸色一变,有些难看地蹙起眉,“这是夫君的意思?” 常和点点头,“公子说,夫人定是不喜他马车里的薄荷香,所以特意命奴才在夫人的马车中点上了夫人最爱的百合香,以便夫人在路上好好休息。” 柳氏这才缓和了神色,斟酌片刻还是依言上了后头的马车。 “驾”,一声声悠扬的赶车声中,车队缓缓地往城外驶去,在出城门的那一刻,穆辰最终还是忍不住掀开了帘子往回望,别了,京城。 苏州 不知不觉中半个月过去了,崔绣手上的这件衣裙终于大功告成,将它工工整整地叠放进包袱之后,崔绣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泛起了愉悦的笑意。 赵雪凝原本正在窗前的榻上小憩,听下人通报说崔姑娘来了,立刻就从歪着的小榻上坐了起来,命人把崔绣引到前面去。 “阿绣,你终于来了,我可是天天都盼着你呢,可你都不知道来看看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崔绣坐在前厅,听着赵雪凝的抱怨,无声的笑了。 今日赵雪凝传来一身粉嫩的刺绣妆花裙,看起来更是显得玉雪可爱,崔绣笑着打趣道,“几日不见怎么雪凝竟然又漂亮了些,想来那想我的话也不是真的,雪凝定是每日无忧无虑,才养出了这一副好精神。” 赵雪凝心虚地低下头,心中暗想,阿绣莫不是有什么别的本事,要不然怎么知道自己每天都吃得好睡得香,这样一来,刚才的小脾气顿时消了大半。 没了底气,赵雪凝只好强撑着面子耍赖,“哼,才不听阿绣胡说。” 崔绣从身后拿出包包袱,“那你的新裙子也不想看了?” “啊,新裙子,要看要看。” 崔绣打开包裹,刚把裙子露出来,赵雪凝就迫不及待地把它展开。碧绿色的裙摆间浮动着大片大片的深绿色莲叶,几朵淡粉色的荷花下几只金色的锦鲤畅快的摆动着尾巴,一副栩栩如生的鱼戏莲叶图就这样跃然于眼前。 “哇,真的好漂亮啊,阿绣你太厉害了。”赵雪凝心中痒痒的,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把它穿在身上。 “喜欢吗?”毕竟是第一次的成果,崔绣一直心里都有些忐忑,看赵雪凝的表情应该是满意的,但是崔绣还是不太放心地想要再确认一下。 赵雪凝眯着眼好一阵点头,“恩,我好喜欢,我后天就要穿着它去参加生日宴,她们看见我的裙子一定都会羡慕我的,尤其是那个葛沁儿。” 崔绣这才把心放在了实处,赵雪凝见崔绣的面色有些憔悴,心疼地说:“阿绣,你这些天肯定很辛苦吧,那今天我就不让你留下来陪我了,你回去一定要好好休息,知道吗?我是不是很善解人意啊,以后你可要常来陪我玩哦。” 见赵雪凝这么关心自己,崔绣觉得心里暖暖的,也许这辈子有这么一个天真善良的朋友也不错。 “对了,待会走的时候,我让雁书领你去账房结五十两银子,就算作这条裙子的后续费用了。” “不是说好了三十两?” “那是认识阿绣之前,认识阿绣之后,这裙子自然也就涨价啦,里面可是有阿绣的心意呢。” 好久不见了,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阵的话,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 “公子,前面应该就到澈州了,我们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晚?” 宋晌驱着马从前面的车队往回走,最终停在了穆辰的马车旁。 经过半个多月风尘仆仆的赶路,穆辰也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原本干净整洁的面庞长出了一些新鲜的胡茬,本性好洁的穆辰却浑然未觉,盖因柳氏病了。 为此他们已经在路上耽误了许久,每到一处便要留下来歇息,而且为了给柳氏就医,还在成州逗留了数日,否则如今早该到了苏州才是。 穆辰蹙着眉,沉声道,“夫人的情况如何了?” 闻言,即便是像宋晌这样心性坚韧的习武之人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听丫鬟说,夫人的身体还是没有什么起色,无论什么食物都吃不下,就算勉强吃下一些,过一会也会吐出来。” 穆辰心里也放心不下,可是每次他想去探望柳氏,柳氏总是以各种借口推脱不见,所以他如今也是没了法子,“那药呢?夫人可按时喝了。” “这倒是都喝了,幸好夫人还能进些汤水,要不然该如何是好啊。” 穆辰想着过了澈州,快马加鞭的话再过三四天也该到苏州了,如今再耽误下去也许对柳氏的病情更加不利,不如到了苏州再静下心来好好调养,人们都说“病去如抽丝”,说不定还能快点好起来。 “你去通知车夫,就说今晚不休息了,我们抓紧时间往苏州赶。” “是”,宋晌出声应下,打马往前去了。 柳氏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她虽然能感受到腹中的饥饿,可是只要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却又忍不住的犯恶心,这么多天来来回回的折磨,让她不觉地陷入绝望和恐惧之中。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蓬头垢面的一定很难看,所以她不愿让夫君见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但是真见不到了,她又觉得悲伤,这种反反复复的情绪使得她更加夜不能寐,整个人就如同一朵快要凋谢的花一般,渐渐地没了生气。 柳氏伸出手掀开车帘的一角,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之前明明听说今日会到澈州,不知为何现在却仍在赶路。 “红袖,你去前面问问,为什么这会还没进城?” “好的,夫人。” 红袖没过一会就折返回来,“夫人,听说这是公子的吩咐,让咱们今天连夜赶路,不在澈州歇了。” 柳氏心中升起一股冷意,难道这是在埋怨自己拖累了他的行程,所以不打算再迁就她了? 生病的人心思也要比平日重些,更何况是柳氏这样敏感的人,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想到自己受了这么多苦却要落得一个被弃的下场,柳氏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夫人,你怎么了?” 绿镯在一旁急得不行,赶紧递给柳氏一方手帕,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柳氏的背部。 柳氏捂着嘴,勉力咽下口中的一抹腥味,然后闭上眼睛再次无力地躺回了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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