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玥儿 天高云淡,夏日的暑热还未退去,街道旁浓密的桂树已将空气酿得香甜丰满。我穿了一条翠色的长袖雪纺连衣裙,层叠的裙摆像荷叶般铺散开来,脚上的白色高跟鞋恰到好处地点缀,衬出自己的雪白肌肤和娇好身材。 我喜欢这样的打扮,清爽而雅致。 此刻我正坐在前往机场的车上。喜羊羊知道我们今天要去接陈然,一个劲地叮嘱我仔细观察认真比对以便第一时间向他描述青年才俊的光辉形象,我无奈地笑笑,她哪知道我此刻内心的百转千回。 王浩今天心情不错,一路滔滔不绝,讲了一会儿荤段子后话题还是绕回了陈总。 “要说这陈总,当初就不该走,没道理啊,公司做得好好的,一切都顺风顺水。你不知道,那儿会他和郭总两人,一文一武,里应外合,两三年时间凯然就异军突起,拿下了C市咱们行业的半壁江山。郭总当时正斗志昂扬地想打入邻近省份市场呢,结果,陈总却激流勇退了,他这一走,公司好几个战略计划都停滞了,现在居然连本土市场都出问题……” “陈总当初为何要走呢?” “具体原因众说纷纭,当时我们下面的人也很懵,以为老板之间产生了什么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但平时看着又不像。你说咱们行政部,老板跟前的人,老板们工作上有什么一举一动,那还不是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但连我们都没发现什么珠丝马迹,真是感觉太突然了,不瞒你说,当时不少员工都产生了对职业前途的迷茫感,包括我,都动过一点跳槽的心思。”王浩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陈总走了不是还有郭总吗?你就对咱们郭总这么没信心啊?”我揶揄他道,现在彼此渐渐熟悉,插科打诨也成了家常便饭。 “哈,被你逮着小辫子了”王浩笑着扫我一眼,“郭总营销和管理上是一把好手,但陈总可是公司产品的原动力啊,他走了,公司技术上就跛了一只脚,就算再招一个人来,论默契、论信任,能和他比么?你说,我们这些打工的能不迷茫么?” “那幸好你迷途知返了,不然哪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呢” “对,你说得太对了!所以,请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最饱满的热情和我去迎接咱们凯然的创始人之一、员工爱戴的陈总强势回归!” 我被他一本正经的嬉皮笑脸逗得哈哈大笑。 “话说回来,其实后来我听到过一个比较靠谱的版本,关于陈总的离开,据说是为了他老婆,夫妻两地分居嘛,时间久了,老婆有意见也很正常。”王浩突然淡淡说到。 感觉到王浩语气里的异样,他的表情也慢慢收起了刚才的轻松,联想到之前喜羊羊说王浩离异的事情,我便把视线转向窗外,知趣地不再碰触这个话题。 可是,王浩说陈总有老婆了,他已经结婚了,他原来都已经结婚了,为什么我心里会这样难过和失落? 我们在各自的思绪万千中到达了机场。车窗外的天空蓝得静谧而浓烈,像恋人的眼睛,饱含化不开的深情。起降的飞机穿梭于头顶,留下震耳欲聋的轰鸣和道不尽的悲欢离合。 陈然,会在哪一架飞机上呢? 我这样想着,和王浩来到了接机口。 离飞机抵达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们百无聊赖地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我有点心不在焉,想着即将见到陈然,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转念想到他都不认识我,而且还是有妇之夫,又特别恨自己。 在忐忑和懊恼中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接机口渐渐人头攒动,广播里播出了航班准时到达的信息,大批人流鱼贯而出。 “陈总出来了!”王浩指着不远处一人,示意我将接机牌举高。 我终于见到了陈然,在这个天朗气清的流金秋日,在我进入凯然一年零两个月后,我看到他,跨越千山万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我走来。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西装,拎着公文包,拖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身形硬朗,沉稳安静。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眉宇中透着英气。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开始加速,手心沁出了一层细汗,有点发凉。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怪,多年后,当陈然提起我们初见时的场景时,我仍能感受到内心冷暖交织的复杂。 陈然应该是看到了我举起的牌子,朝我们微微颔首。王浩立即迎上前去握手道: “陈总,您总算回来了,欢迎欢迎,郭总和大家都特别高兴。” 陈然也很轻松,“王浩,还坐镇行政部?郭凯这小子也不让你去销售上历练历练” “陈总,我就想在行政部等着您回来呐!郭总提过几次,我自己拒绝了,在行政部才能经常在您和郭总身边学习,这机会难得啊!”王浩不愧是王浩,这马屁拍得连我听了都觉得太受用。 “几年不见,马屁功夫见长啊,”陈然拍着王浩的肩头笑道。 “天地良心,陈总,我说的可是大实话,不信你问她,我平时在她们面前都耳提面命地宣传在行政部的大好处呢!”王浩指着我道,“对了,陈总,给您介绍一下,这是咱们部门去年新来的员工,李玥儿,小女生文笔不错,郭总都夸奖呢!” 我就在这猝不及防中被王浩推到了陈然跟前,只见他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但也很快恢复正常,伸出手礼貌而疏远地对我说道:“你好”,语气中没有任何温度。 一阵强烈的心痛袭来,我使劲掐了下自己手心,缓过神来,赶紧握手道:“您好,您好,陈总,欢迎回来!”,嘴角扬起程式化微笑,但我知道自己的手凉得厉害。 我和陈然的初次见面,就在这样的职场例行公式中结束了,话语寥寥,波澜不惊。 回城的路上,司机轻松地开着车,王浩热烈地拍着马屁,我借口晕车,一路沉默。想起来时路上心情起伏涤荡,不过是自导自演的意淫幻剧,就像一首悦耳的前奏还没进入主曲便戛然而止,只剩下作曲人碎成一地的哑口无言和自我唾弃。 我有感受到陈然偶尔投射过来的目光,带着些许疑问和犹豫,但我却没了解释的心情。 陈然 在飞往C市的万米高空中,我又梦见了那个绿衣女子。 梦境里我似乎看见了她的样子,但醒转后却变得模糊,只有脖子后面的黑痣仍然记忆犹新。 为何最近总是梦见她?我能感觉到她有千言万语想对我诉说,可是我却什么也听不见。我想抓住她问个究竟,可每当我伸出手时,梦境便消失了。 我有些泄气,也有些烦躁,乃至空姐递给我咖啡时,我还不小心洒了。 那个绿衣女子到底是谁,能让我如此失态? 我望向窗外,无边无际的云海绵延向远方,海天之间,是否真如传说般隐藏着无穷无尽的传奇?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C市,之前郭凯告诉我他因到政府开会,万分抱歉无法亲自接我,因此嘱托他的得力干将王浩来接机。我笑说咱们之间还这么客气,谁知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到,“兄弟,感谢你能回来”,突然让我内心充满感动。 倒是王浩,听说他还在行政部。这小子从凯然创立便跟着我们干,有天份,情商挺高的,做销售也该是一把好手,不知郭凯有考虑过让他去销售部没? 接机口人很多,但我一眼便看到了王浩,三年没见,越发胖了,看来凯然日子确实滋润,他进一步发扬自己肥头大耳的优势,早把当初“练出六块腹肌”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 王浩也看到了我,远远向我招手。望着他陌生又熟悉的面庞,身边快速移动的人流,机场广播里此起彼伏的声音,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已经再次踏上了C市这片土地,这个承载着我多少希望和失望的地方,我回来了。 凯然,我回来了。 和王浩汇合,他一面殷勤地帮我拿行李,一面热络地和我侃着。看得出他这几年在行政部如鱼得水,我笑说他应该去销售部锻炼锻炼,谁知他却拒绝了,我有些诧异。突然想起之前听郭凯提到王浩离婚了,他老婆好像原来就是销售部的,我便明白了几分,也就顺着他的话题自然岔开了。 同王浩前来的还有另一位行政部员工,“李玥儿,去年进公司的,文笔不错。”王浩向我介绍到。 我的心突然一缩,脸色也僵了一下。李玥儿,不就是那天郭凯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名字吗?为何我的反应又如出一辙? 其实刚才我已看到了她,穿着一条翠色的连衣裙,高举着接机牌,长发披肩,清逸脱俗,站在大腹便便的王浩身边,在拥挤的人群中分外显眼。 或许是最近的梦境太过清晰和深刻,让我对绿衣女子变得特别敏感,远远望着她,有那么一刻,我有点恍惚。 明白此情此景不过是自己梦境带来的幻觉,我刻意收敛了心神,随意地向她伸手问好。 她愣了几秒,望着我,我仿佛看见她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升起又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笑容,保持距离地热情欢迎我的回归,过程是那么自然流畅。 只是在我们双手相握时,她的手如此冰凉。 回城的路上,王浩侃侃而谈公司几年的变化,我凝神听着,时不时插上几句。李玥儿说她晕车,一路沉默。我看她面色有些苍白,半倚在车窗上,神情倦怠,突然就没了和王浩闲谈的兴致,闭目养神。 见我小憩,王浩也就不再说话,车里安静了下来,收音机里传来陈奕迅的《十年》, “……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 牵牵手就像旅游 成千上万个门口 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曲声悠扬,道不尽的浮沉铅华,我靠在后座,回想起和小娟一起走过的十年,我们有过平静而踏实的日子,也经历过功成名就的繁华,我们对于明天有要求吗?似乎是有的,但不知为何,走着走着,好像就偏离了最初的设想。无数的门口在我们面前,我们开始有了异议,有了踌躇和犹豫,但终究没能走进同一扇门,只是我仍然不明白的,究竟是我先走出那一步?还是她? 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同步过。 十年之前,十年之后,又有谁会陪在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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