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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娜回答道:“我不认识他,但是我醒来的时候,他正打算杀了我。”她说完之后,从脖子里拽下一个银制的十字架,从桌面上推到谢伊面前,“这是从他身上找到的,另外还有十一先令和一个装了劣酒的酒壶。”    十一先令在时下大概等同于一个贫困线下的工人一周的薪水,可以买一双属于工人的靴子,也可以买下一个标准的四磅重面包并且略有富余。    谢伊看也没看那个十字架一眼,倒是塞西莉大致看了看,以她的家传眼光估了个价:“最起码值十英镑,即使在黑市。”    十英镑,已经足够乔治娜这么一个小女孩生活许久了,即使算上房租。    但问题是,凭她自己根本找不到办法脱手,还有可能惹来更大的麻烦。    看在这个十字架的份上,伊森的态度稍微软化了点。    当然伊森并不是真的在乎这些钱,但如果他真的滥好心到随意收留无家可归的孩童,他早就在这个该死的世道混不下去了。    天知道这座城市每天都有多少受苦受难的人们在无力呻.吟。    比如巴比伦巷就是一伙青少年的地盘,孩童们是这个城市里最棒的间谍,许多时候他们还兼职做点无本买卖。    谁都得生活。    白教堂区可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孩子。    塞西莉说道:“就让她来店里吧,科洛弗先生最近去乡下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谢伊没有立即给出说法。    他“唔”了一声,黑色的眼睛如同鹰般锐利,紧迫地盯着乔治娜,说:“那把匕首得处理掉。”    乔治娜不甘示弱地迎向谢伊的目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并不是非要留在这个地方不可,但显而易见的是,她在房间的窗户里看到的大部分路人脑袋上都显示着不作假的黄色混乱标记——这意味着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这里的治安条件可见一斑。    反而是看上去凶悍的伊森和谢伊,包括塞西莉,都在光幕中显示为绿色和平阵营。     最终,那把犹带体温的匕首被放在了十字架旁边。    谢伊这才微微一笑,说道:“乖女孩。”      就这样,乔治娜这家杂货店阁楼上的小房间里安顿了下来。    当了解到就在昨天夜里,乔治四世驾崩,已经六十五岁高龄的威廉四世将按序接任英王,她大致摸清了现在所处的年代。    这里是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英国伦敦,隔着英吉利海峡的法国即将在下个月爆发七月革命,推翻复辟的波旁王朝,并把路易.菲利普推上王位。    著名的维多利亚女王还是被母亲牢牢锁在城堡里的小公主,而地球另一端腐朽的王朝即将被鸦片和火炮轰开国门。    不过这一切,都和住在伦敦底层、自顾不暇的乔治娜没有任何关系。    谢伊在第二天给她带回来一把适合她使用的小型匕首和五英镑,其它的钱被交给了塞西莉保管,算作她的住宿费和伙食费,另外她还得在塞西莉忙碌的时候,在临街的店面帮忙打个下手。    乔治娜对于这样的安排很满意,至少她的安全暂时无虞,接下来该考虑的就是怎么弄钱的问题了。    做为“飓风帮”的成员,伊森早出晚归,时常带着伤口,每天都很神秘。    比他更加神秘的是谢伊。    这家伙不仅走路轻得几乎没有声音,身上更藏着要命的火器,就连普普通通的一把匕首,在他手里都能玩出花。    而与之相对的,谢伊看向乔治娜的目光也带上了探究的意味。    实在是这个看似貌不惊人的小鬼,尽管有心掩饰,但她身体素质出乎意料的好,性格也很沉着冷静,每天除了帮塞西莉的忙,就是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似乎是在埋头写些什么。    实际上,乔治娜确实正在写一些直接关乎她未来生活质量的东西。    这天下午,她特地向塞西莉打了个招呼,把一篇短诗投进了舰队街上“一个黑洞洞的院落里一个黑洞洞办公室里一个黑洞洞的信箱里”。    就像此时还未成名的文学大师查尔斯.狄更斯所形容的那样。    然而当她一走出那个院落,就看到谢伊正站在门口,逆着光朝她轻轻挑了挑眉,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猎豹。    好吧,她无法承认自己的警惕心已经降低到这种程度,那么显然是他的跟踪技术高明到令人惊叹。    乔治娜懊恼得耷拉着脑袋,认命地走了过去,跟在谢伊身边。    她今天穿了一身从附近犹太人手里买来的旧衣,打扮成街上随处可见的穷苦人家的男孩,狗啃似的头发稍微长长了,依然藏在帽子里,脸、脖子和手腕都仔细地抹上了灰。    谢伊意有所指地说:“你的秘密真不少。”    乔治娜撇撇嘴角,低着头翻了个白眼,“秘密让女人更有魅力。”    “女人?”谢伊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掀了掀眼皮子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眼,“小鬼而已。”    七八岁的孩子而已,还女人?    谢伊放纵自己想要发笑的欲望,从鼻腔里哼哼了几声。    一个放下头发的女人从街道边的巷子内循声看了过来,对人高马大的谢伊习惯性地抛了个媚眼,然而在眼尖地辨认出他和乔治娜的衣着之后,这个媚眼的热情就减少了许多。    谢伊恍若未觉。    “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但听着,乔治娜,下一次你想要出门的话,最好挑在上午的时间。”谢伊说道,“舰队街出名的不只有这里的报社和出版社,还有附近小巷子里的便宜旅馆和流莺。”    尤其是在乔治娜目前为止还是个彻头彻尾的黑户的情况下,被不怀好意的人给盯上了,结果可不怎么美妙——她并不是每一次都有上一次的好运。    乔治娜本人倒是没有那么在意,但看在谢伊罕见的“温馨提醒”的份上,她还是抬起了头,解释道:“我在想办法弄钱。”    谢伊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所以你是在投稿?”    尽管谢伊的脸上依然一副冷峻到生人勿近的样子,但乔治娜还是从他眼神里窥见了他的真实情绪——好吧,老实说,连她自己也觉得挺奇怪的——然而她得说,她从里到外都不止看上去那么幼小。    “我已经十岁又一个月半了。”看着虚拟面板上明晃晃的出生日期,乔治娜说道,那上面最显眼的一排是她现在的姓名,真的不是一般的冗长,而且她没有能够从现有的资料中查到这个名字,于是自己的身份问题便陷入了一个死结。    一开始,乔治娜考虑的并不是做个“文抄公”赚她的第一桶金,什么自行车、发电机、青霉素等等才是源源不断的金矿,但事实上这个年代做发明家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首先她的年纪和性别都不具备说服力,其次没有原料没有资金根本无法启动整个计划,最后申请专利的过程既繁琐又亢长,多年后狄更斯就根据这个写了一篇批判小说《一个可怜虫的专利故事》。    谢伊的惊讶只维持了一秒钟,就若有所思地道:“看来你得多喝点牛奶了,奥斯汀二世。”    .    隔天上午,舰队街泰晤士报的报社中,一个负责审稿的编辑敲开总编办公室的门。    “进来!”小约翰.沃尔特坐在他的深褐色木制办公桌前,短促地说道。    由于前任英王陛下的突然暴毙,这段日子正是报社最忙碌的时候。    夏季来临,大部分贵族和绅士们早早跑去了乡下大宅或者海边城市避暑,如今正一波波地往回赶,使得伦敦城里比议院的定期会议召开时还要热闹。    而就在此时,被封为桂冠诗人的罗伯特.骚塞趁此良机数度在报刊上发表哀悼诗篇,虽然其中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纪念逝去的乔治四世,而是为了捧正待上位的下任英王陛下的臭脚,但还是引起了热烈的反响。    而沃尔特家族的政治主张虽然偏向保守,但《泰晤士报》的政治观点向来激进,特别是对于乔治四世这位笑料百出的国王,极尽嘲讽批判之能事,每每刊登出发人深省的干货文章,所以与这帮子腆着脸的所谓文人可以说是交恶以久。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小约翰.沃尔特倒不至于因此烦恼,但由于本社多次拒绝这位诗人投稿的原因,对方直接和《泰晤士报》的老对手之一《世界真理报》勾搭成奸,不仅合作出版了一期大卖的文学增刊,更联合多名作家和诗人,在《世界真理报文学增刊》上,把《泰晤士报》讽刺了个彻底,直指小约翰.沃尔特如今只会使用性与暴力吸引眼球,恐怕很快就得沦落到剽窃那些漫画刊物的屎尿屁笑话了。    小约翰.沃尔特能怎么办?    罗伯特.骚塞的才华可比他的人品要优越得多,至少他目前为止,找不到能够与这位桂冠诗人真正抗衡的帮手。    他的下属闻声之后进了门,又轻手轻脚地关上,然后才把手中的诗稿调转了方向,放在了小约翰.沃尔特的办公桌桌面上。    那编辑激动地说道:“沃尔特先生,您一定得亲自读读这个,我发誓这是我职业生涯中收到的最优美的诗句。”    “我听到你说什么了。”小约翰.沃尔特皱了皱眉,被对方的声音吵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换言之,他表示自己不愿意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这些天以来,报社所有编辑都对他这个总编说过类似的话,然而其中只有那么微小的一部分,能够有资格登上正在筹备的《泰晤士报文学增刊》,大多数投递来的新人作品,都有些矫揉造作、甚至不堪入目。    为此小约翰.沃尔特不得不写信给近年来作品锐减的威廉.华兹华斯先生,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位诗人正在他乡下的房子里沉醉于田园风光,领悟大自然的智慧可比在两家报社的斗争中掺和一脚重要太多了。    “可是……”    “没有可是,请先出去,亨特先生。”小约翰.沃尔特随手把那诗稿塞进公文包里,敷衍地说:“我会记住的。”    亨特不免垂头丧气,他是打心眼里觉得那篇诗作美极了,但听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兼报社老板这么说,他也只好怏怏不乐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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