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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阳东路古城街,一处平素到不甚起眼的门楼,沁着年月色儿的杉木建筑古香古韵,走近了能看清门口柱上精雕细琢的旧纹。阳光洒下来,顶头银杏木牌匾上镶的金边,着着实实奢粲的惹人眼。    字却简单,思衍楼。    沈迟停车,侍应生过来引着他往茶馆内里走,这地方大,没个熟路的人,容易绕进偏僻破落的拐角胡弯。    上五楼,寻了处清净素雅的包间,侍应生停步侧身指引,沈迟微微颔首,掀开门帘走进去。    乔岸已经等候多时,他闻声抬头,问:“怎么这么久才来?”    把外套搭到椅背上,沈迟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中途去医院看了看外公。”    乔岸点头,有茶艺师进来温具理茶,不知道是因为新手或是别的原因,茶艺师显得格外紧张,焚点檀香的时候,引了几次火也没把香炉升起来。    两人在这方面没什么讲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老爷子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时好时坏。”    说来也算幸运,老爷子那天早上被医生连下三次病危通知书,到后面几天竟然慢慢有所改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然而再怎么好转,也已经到了油竭灯枯的时候,不过靠的是药和营养液吊着最后一口气。    乔岸沉吟半许,话语里带着玩味的意思:“之前我去看老爷子,他还问我身边有没有适龄的姑娘,让我看着给你介绍一个。”    沈迟摇头,但笑不语。这事儿老爷子在他面前没少提过,他每次是能敷衍就敷衍。    乔岸接着说:“老爷子从生病开始对生死这事就看的淡然,心里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唯独还牵挂着你,总盼着你能定下来。但你一直也没个正经女朋友,平时喜欢你的那些小姑娘你又没感兴趣的,怕就怕你到时候打一辈子光棍。”    “这些都是谁告诉他的?”沈迟想起外公往日的不苟言笑,估计也知道是谁透的风声,语气闲散反问乔岸:“谁说没我看上的?”    乔岸“嗤”的冷笑出声:“老爷子说就后悔给你取的这名,问我是不是因为你叫沈迟,所以在感情这种事上反应上比一般人迟钝。”    听着都是些歪门邪道,沈迟整个人往后依靠,抱着手臂懒洋洋地看着他:“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乔岸挥手,待茶艺师奉完茶退出包间之后,才拿出金丝镶边的信笺,上面一长串的英文,但不着急递给沈迟:“下个月有没有时间?”    沈迟问:“你不是才结的婚?”    认识这么些年的兄弟,当然了解对方的脾气。沈迟这人素来这般,跟人不熟悉的时候,冷着张脸,活脱脱一铁疙瘩来着,一旦熟了以后,什么玩笑都能开起来,但又不至于没个底线的混,听的人也不会真生气。    乔岸也不绕弯子,直接把信笺不偏不倚的扔到沈迟前面:“HRM的邀请函。邀请盛希设计部总监参加国际珠宝设计大赛。”    HRM AWARDS国际珠宝设计大赛,旨在挑战珠宝设计的极限,其中不乏名利双收德高望重的老者,也有设计前卫引领潮流的新锐,被邀请的都是行业内的精英,能斩获奖项的也都是被国际业界所认可的。    乔岸补充道:“这次大赛有几个国外设计师,曾经在国际平台公然质疑过中国的珠宝设计理念。”    沈迟只瞥了一眼信笺封面,没打开,淡声道:“我已经辞职了。”    乔岸坐直身体,双手撑着桌面凑近了拧着眉头问:“你还真打算就这么下去了?就守着shadow?”    沈迟:“有什么不妥吗?”    说完端起茶盏悠悠喝了口茶,那样子闲淡的乔岸愣是一点没看见精英设计师的样子来,气笑了问:“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心平气和?”    他说的是两人刚认识那会儿,沈家还没出事以前。    那时候的沈迟,朝气、明朗,浑身还有那么点儿痞气,在篮球场上打球控场走位的样子,帅的叫一个意气风发,迷倒了当时一波守在场外的女高中生,当然最让他出名的,还是高二时候做的一件事。    高二时,学校转来一个学生,是外国人,只在这所学校读半年就回国。坏就坏在这半年,这个学生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平时没少欺负同学,尤其女生,揪个辫子耍个流氓都是常有的事,要说最过分的还是他总话里话外歧视中国人,女生怕他不敢多言,男生倒明里暗里警告过他几次,也没有什么效果,告到教导主任那里,教导主任骂也骂过,但这人就立马摆一副被欺负的弱者姿态,屡教不改之后,大家也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盼着这半年赶紧过去。    直到某天,这个班和沈迟他们班同时上体育课。赶巧,那天沈迟正跟着教练做赛前热身,忽的就瞥见那人在操场角落里欺负初中部一小姑娘,小姑娘也硬气,脑门被人用力敲了好几下都没哭出来,小脸涨的通红,梗着脖子瞪着那人。    那小子愈发得势,握着拳头就要下手,沈迟一丢篮球,扔下一句:“教练,这堂课我请个假。”然后人就没了影,冲了过去。    几个队友也知道那小子的劣迹,又怕沈迟真闹出什么事,跟着一块过去。    一开始队友也好言说了几句,那小子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抹不开面子,面红耳赤的硬着嗓子,用一口滑稽的中文狡辩:“以多欺少,你们中国人就这素质?”说完又推了下那小姑娘:“你说说,我欺负你了?”    劲儿不大,但彻底惹怒了这帮蓄势待发的少年。    沈迟不准其他人帮忙,自己二话不说一撸袖子就冲上去干上了。到底是校篮球队的队长,身上精气神正在上头,刚做的热身骨骼才舒展开,哪是那小子能比的,刚开始还能挣扎几下,到后来就结结实实被打到没脾气。    打完之后,沈迟看他坐在地上又哭又闹的样子,满脸鄙夷的甩了句:“我们中国人就这素质,要么不打,要么打死。”    后来自然要到教导主任那挨训,其实教导主任也开明,心里甚至还有点暗喜,不过面子工程得做,罚沈迟周一升旗时在全校面前做检讨。    当时沈迟怎么说的来着:“中国人讲究以理服人,所以我们把你当人的时候,请你装的像一点。”    全校师生轰的笑出声,那外国小子更是气到肺炸,扬言要找机会教训沈迟一顿。队友把这话转述给沈迟的时候,他正站在三分线外,听完眉都没皱一下,手腕轻弹投了个漂亮的空心球,完全没把这人没放眼里,态度特嚣张。    “让他来。”    放在那时,乔岸绝对想象不到沈迟云淡风轻的样子,好比现在,他能无谓的回上一句:“你现在知道了。”    乔岸顺了顺气:“哪里不妥?可太不妥了。你才二十九岁,正是设计师的黄金期,你看看国际上哪个设计师不是趁现在多设计作品的。”说完又有点疑惑:“难不成人到了三十这坎儿心境就凉了半截?”     沈迟嘲他:“要不你回去问问方未晞?”    一句话怼的乔岸接不住,他和方未晞是姐弟恋,本身刚开始在一起时方未晞就因为年龄问题顾忌许多,两人又因为年龄差中间闹过不少问题,好事多磨最后终于修成正果,突然叫他拿年龄说事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愣了半天,提起方未晞,乔岸想起一事:“未晞跟我说前几天在医院看见你和程诺在一起?”    不止在一起,还牵手了。可乔岸没这么敢说。    只问:“你和程诺什么关系?”    沈迟沉默片刻,忽而轻笑道:“那你说,程诺和蒋东泽是什么关系?”    乔岸没想到沈迟会这么问,无言注视他半晌,问:“你知道多少?”    沈迟弯一弯唇,瞥向他:“我猜,程诺认识秦添,关系还不浅。”    其实只是在医院那晚,他跟随医生路过ICU走廊,无意的一眼,看见了那样一幕,不置可否,他承认自己在那一刻就想通了一些事情。    “具体情况我了解的也不是很多。”乔岸敛眉,偷瞄了眼对面人的神色:“只是听说,秦添出车祸的时候,程诺就在现场。”    沈迟低声问:“她的耳朵呢,也是那时候出的问题?”    乔岸嗯了声,给自己添了杯茶,这个话题聊得他压抑:“虽然程诺没有因为车祸受伤,但是她和秦添关系好,又目击了整件事的全过程,心理难免留了阴影,后来光发烧就有半个多月,秦添葬礼都没赶上,直到现在都不敢开快车,也从来没处理过车祸的案子。”    沈迟:“你怎么知道的?”    想了想,乔岸决定都告诉他:“出事以后,程诺有很长一段时间自闭,不跟人说话也不愿意和人交流,我爸跟她妈是朋友,又是心理研究这方面的专家,她妈跟我爸咨询过,我偷听到的。    我爸最后给出的结论是,PTSD。”    PTSD,创伤应激障碍,指的是人目睹他人死亡过程之后而存在的精神障碍,不自觉的回避、麻木,严重时甚至导致抑郁。    沈迟偏头看向窗外,天地间灰蒙蒙一片,没停多久的雨又开始下,伴随着,“还有呢?”    把程诺经历的,都说说。    乔岸深吸了口气,“那件事,不管是秦家那边还是蒋东泽,多多少少都怪过她。尤其蒋东泽,说不定现在还恨着程诺。”    沈迟抿唇,冷嘲道:“他凭什么?”    气氛在霎时间变得沉重。    乔岸仰头,一口喝掉杯里的茶,烦躁的扯了扯衣领,才说:“蒋东泽跟秦添是过硬的兄弟,据说那天晚上毕业聚餐,程诺提前退场,秦添跟了出去,才有了后面的事情。我不知道秦家那边现在的态度,但打秦母住院开始,她回回去看人家,从来没进过病房里头去,怕的就是刺激到秦母。加上程诺自身的身体情况,她这么些年背着这事儿,没少受苦。”    起初程诺也试着跟秦母交流,但秦母都是拒人千里的态度,以及后来秦母精神状态不好,医生说会影响治疗,程诺更不敢见她,她大概也知道其实自己是还不清的。    乔岸把这些全都告诉沈迟,末了说:“经历那件事以后,程诺的妈妈为了保护程诺不受那件事的影响,从来不让她见相关的人,也不跟她说这些事,包括到现在,程诺估计都不知道.....那个司机叫什么。”    后来断断续续的话,沈迟都没细听,恍然天地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雨落屋檐的声音,在静谧里极易入耳,揪着他一颗心在混沌里浮沉,心里的某个角落随着乔岸的话,一点一点的塌陷。    只有一句话他是真记得了。    乔岸说:“就算真有什么,趁早断了,对你俩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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