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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香楼比试带来的影响,远超过周宪的预料。    或许应天书院真的沉寂太久了,他们急需一个足以对抗南都府学的精神坐标。提到南都府学,没人会不提到沈棠,而在聚香楼与沈棠争锋的周宪,有幸成为了这个坐标。    一夜之间,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谈论她的诗句。周宪这个名字,如春风一般吹遍了整个应天书院。她有些意外,因为这阵风来的太过蹊跷,让人分辨不出,究竟是自然所为,还是人力推动。    上课时,讲师会特意点她的名字;食楼里,会有人专门凑过来与她同桌;就连学舍外,也随处可见窥视的目光。    他们甚至不惜把她的名声吹到书院之外。很快,京师就开始流传:“应天书院新招的一名学子,才华出众,足以媲美沈三公子。”    除去这些意外的干扰,周宪的书院生活堪称舒适平静。她希望不管是否存在幕后使者,这阵妖风吹过一段时日之后,就可以自然停息。    周宪无意做什么精神标杆,也没有那个闲心与沈三公子比较。事实上,那日之后,她一直避免想起沈棠。    因为她不远千里奔赴京师,不是为了被人当作噱头,或者与什么人比较的。    换句话说,她离开张府,一方面是为了避开潜在的危险,另一方面,是不甘心做一个安于后宅的小妇人。但奇怪的是,周宪既不愿意嫁人以女子的身份活下去,也不愿意考科举做官。对于前途如何,她其实是迷茫的,于是下意识选择了自己最熟悉的道路。    二十年前,在应天书院学习的记忆,就是最安全,最舒适的。    周宪会尽量阻止别人破坏她平静的记忆。    所以,她拒绝了沈棠的请柬。    “聚香楼一遇,思君雅达,万望再续。本月初五,棠于临江阁束手静候。”    她草草扫了一遍,就令送信的人回拒沈棠。    问:理由呢?    周宪随便找了个借口,说她刚上京水土不服。想休息两天。第二天,送信的人又敲开了她的学舍,还带来几包药材,并一张方子。说这是沈三公子特意请名医配的药方,药到病除,保准她吃下之后就生龙活虎。    她想了想,说自己课业繁忙,要读书。    结果下午上课的时候,斋长亲自来请她出去,心平气和地聊了一会儿。大意就是劝她为人切忌清高,虽然应天书院和南都府学不太对付,但她可以本着交流切磋的心态,和沈棠再比个几场什么的嘛。    顺便委婉地表示,书院其实也很期待她能再压沈棠一头。    周宪:对不住,我不想去。    她拒绝的姿态太过明显,斋长只能失望地离开。沈三公子吃了这么多次的闭门羹,总算明白过来,也不再派人骚扰她。    原本以为,这场风波可以就此打住。但周宪没想到,她拒绝沈棠的举动,反而为它添了一把柴。    沈三公子,那是谁啊。堪称京城第一才子,样貌身世才华,无一不是上佳。南都府学的金字招牌,难得邀请别人小聚,却被一再拒绝。他孤傲的性格早就人尽皆知,众人都以为他被驳了面子会生气,却不料他和没事人似的,也没去找周宪的麻烦。    别小瞧读书人的八卦,短短几天,京师里风言风语愈演愈烈,奈何两位当事人都当做没听见。    她松了一口气,还没舒坦多久呢,就被杭嘉宜拉着出去喝酒。    喝闷酒。    应天书院每月初放两天休沐,周宪正想回家探望翠姑,却被闷闷不乐的杭嘉宜逮住,强拉着去了酒楼。    半个月不见,他面容消沉,眉眼间含着一股郁气,嘴角还起了几颗又红又肿的小痘痘。刚坐下,酒没喝几口,就对着周宪大吐苦水。    啰啰嗦嗦说了小半个时辰,她终于明白杭嘉宜为什么不高兴。    还得从那天聚香楼的比试说起。    杭嘉宜心直口快,脑子一热就与赵彬宏定下赌约。他输了倒是不要紧,可万一传出去,应天书院的学生给南都府学的人下跪,可不得把书院的脸丢光了。席冠玉也是因此勃然大怒,当场拂袖而去。    这件事过去几天之后,杭嘉宜也转过弯来了。他拉下脸找席冠玉道歉,可人家就是闭门不见。席故意避开他,任何人说情都不好使。杭嘉宜守在学舍外,说的嘴皮子都快秃噜了,席师兄就是不为所动。    “你说他到底怎么想的,我已经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拿书院的名誉开玩笑,监生也痛批了我一顿。他还瘫着个脸……”杭嘉宜越说越生气,拿过桌上的酒壶就对着嘴灌。    这两人从入学起就是好朋友,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猛然间,小夫子就不搭理自己了,他心里也是十分难受,虚火旺盛,嘴边都长了痘痘。    周宪颇为无奈,她力气小,想抢过杭嘉宜的酒壶吧,反而被他挥了个趔趄,只好任由他喝。等他终于喝够了,醉醺醺地趴在桌上,她才叹道:“蠢材啊,席师兄的一番苦心都被你辜负了。”    杭嘉宜倏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我听到了,你说我是蠢材……为什么连你都骂我……”    “小夫子这样对我也就算了,你也没个好脸,我又没得罪你……”    他打了个酒嗝,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周宪伸手一拉,他扑通一下又摔在椅子上。    “疼……”屁股墩剧痛,杭嘉宜的酒意顿时醒了三分,就听小师弟道:“席师兄不肯原谅你,恰恰说明他在意你这个朋友。”    “为,为什么?”    “你自己想想,方才和我说了什么。”    杭嘉宜挠了挠头:“我说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拿书院的名誉开玩笑……”    “停,”周宪蹙着眉,“你只说不拿书院的名誉开玩笑,那别人的玩笑就可以开了?如果下次谁再惹恼了你,你也随便拿什么做赌注不成?”    “席师兄为什么如此生气,就是因为你太沉不住气。这次有我们帮你,下次呢,如果你因此丢了性命,他不得抱憾终身。”    “你说认错,却连自己错在何处都不清楚。席师兄会原谅你才怪。”周宪揉了揉眉心,举起酒壶,才发现壶中空荡荡的,滴酒不剩。    她不由腹诽道:“说请我喝酒,结果自己把酒喝光了。有这么请客的嘛……”    冷不丁,一双大掌拍在她的肩头,倒吓得她一个哆嗦。    杭嘉宜两眼放光,激动地说:“原来如此!我就知道你素来一等一的聪明,有事找你准没错!”    和你比起来,谁都显得更加聪明……周宪佯怒地甩开他的手,却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人生在世,能有多少朋友。这两人的友情来之不易,还是好好珍惜为妙。    她不免纳罕,席师兄多么灵透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和杭嘉宜这样的憨瓜成为朋友。不过这两人倒是互补得很,席冠玉四书五经样样精通,唯独不精画作。而杭嘉宜的其他课业都了了,在丹青一道上却颇具天分。周宪也不擅长画画,却懂得品鉴。杭嘉宜所作的花鸟图,笔酣墨饱,神态极佳。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原以为劝好了杭嘉宜,这件事就能告个段落,可周宪没想到,席冠玉的脾气比她预料的还要大。整整一个月,杭姑娘出尽百宝,小夫子硬是不接茬,急得他嘴角的痘痘越长越多。    周宪也没好到哪里去。京里的无稽流言越传越猛,她偶然间听到别人的议论,说得有鼻子有眼,竟然在传她是某个隐居名士的后人,连祖籍都编的一清二楚,所以沈三公子才对他另眼相看。    “……绝对不会有假,我亲眼看到过他写家书,称呼周鹤林为父亲……”背对着她唾沫横飞的某位仁兄,感慨万分地叹了口气,“周鹤林当年虽然因为倚恃党恶、紊乱国政,被先帝罢黜,但人家毕竟真才实学摆在那里,子孙又能差到哪里去。”    他咂咂嘴,还想说些什么八卦,谁料八卦的主人公直接一脚上去踹翻了他的椅子。    他“扑通”一声,摔了个王八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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