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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音缠绕在耳畔,只觉得那一声似乎喊断了一世的指望,怕又是一位年轻妃嫔,我抬头眯着眼往前望,宝蓝的大氅,满头的银素,不是旁人,是宜妃。  她径自跪在德妃面前,一面哀哀地哭,一声声直要插入人的心里。我们都怔住了,现在皇四子是铁定的继皇帝,德妃的太后之位板上钉钉,自然是以她为尊。宜妃此举,不仅是得罪了德妃,还间接得罪了继皇帝。  德妃顿了一会儿,方才凄凉地弯起嘴角,也随着宜妃缓缓俯下身去,我们会意,匆匆对视一眼也压下身去。哀戚的号哭又重新响在我们耳畔,然而我心中却久久不能平息。  宜妃是个刚直的人,她爽利干脆,不遮不掩,我也喜欢和她打交道。但是奈何九爷和我们家一直不投机,所以平常她那里也少去。果不其然,第二天继皇帝就下了申饬的令,我趁着德妃歇下了,往宜妃那里去。  大殿里孤寂又寒冷,这把天气,熏笼里的炭冒出扑扑的烟来,我掩住口鼻,不禁感叹这一场浮沉败落,这里已经与我之前来的时候大不一样,露出一丝腐朽的气息。苦苦地中药味儿充斥在整个殿宇,没有地龙,一切的规格降到最低。深深的帘幕低垂,我看不清远处的人影。  我慢慢靠近东暖阁,不巧帘子一动,掀起地上一层灰尘,定睛一看是九福晋董鄂玥殊,她冷不防看见我,立在当地,手里托盘拿不稳,空空的碗落了地,撞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她又想去拾起,又不愿在我面前蹲身,于是站在那里,半眯着眼打量着我,过了许久才道:“我瞧是哪一个呢。说吧,他还想干什么,你尽管说,我们受得起!”  我有些手足无措,道:“没有,就是来瞧瞧宜太妃。”  “哟。”玥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我发现不仅仅他是这样,你们这一个个也都是这样。伪善给谁看?我们不要可怜兮兮等你们怜惜。想做了拿一碗鹤顶红来,姑奶奶陪你们饮!”她的眼里是不绝如缕的恨意,却隐隐还露出几分悲凉,就像在冷风中摇曳的烛火,不一时便化为铺天盖地的灰烬了。  我并没有生气,却隐约有些凄楚,朝代的更迭,成者为王败者贼,曾经的他们那样骄傲。只是,没有被按到尘埃里,自然没有一份处变不惊的心境。老爷子两次送我们去养蜂夹道,一片苦心,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哪怕生活真的欺骗了你,也要有一颗希望的心。  我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住了口,转身准备出去,不防里面一声微弱的声响,道:“十三福晋么——请进来吧。”  玥殊愤愤瞪了我一眼,低声道“我额娘方才用了药才歇下,此刻又被你吵醒!若是真的照看我们,就得拿红罗炭来,而不是黑炭,若是真的照看我们,每日的膳食也不会那样,你们人前装好人,翻脸一套样——我今儿算瞧见透了!”  我绕过她顾自掀帘子去了里屋,宜妃病恹恹地在榻上歪着,因为我的到来给昏暗的内室带了了一缕光,宜妃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儿,伸出手指——寸把长的水葱般的指甲凝着一点点日光,她说:“跟前坐。”  我不打算坐下,福了福,道:“不久坐了,来瞧瞧您,就走了。”  宜妃冷笑了一声,道:“德妃让你来的吧?她要说什么?”  “她不知道。”我望着她如死灰的眼,道:“媳妇素来觉着您是个舒朗的人,爽快干脆。昨儿夜里…媳妇如今想说,时移世异,就算心气儿傲,不服,总得保全了自己,以后日子还久长。”  宜妃慢慢笑了出来,由干脆的笑逐渐变为无力的干笑,她指着自己的衣裳,道“本宫在这宫里许多年,这些事情本宫都知道。委屈自己来迎合别人,本宫一万个不愿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我和她最后的结局!”  她不觉叹了口气:“只是本宫不服啊,这世上因果循环报应苦!良妃敏妃的魂儿在天上看着呢——她们都看着她呢——大行皇帝也在看着呢!她心里,一点儿都不虚么?啊?”  我无法回答她的质问,只能默默垂下头来,道:“您多保重身子。身子不好,往后也见不着报应的。”  我又道:“方子和药材我待会让人给玥殊,方子是崔茂时开的。您若是信者媳妇和敏妃,便紧着用。您放心,媳妇不为什么,也不想害谁。媳妇佩服您的那种气性儿,坚守心中的东西,我们往往很想,终究是不得做到了。”  宜妃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又咳嗽了几声,才道:“对!本宫不能就这么去了!本宫就是要冷眼瞧着呢——哪怕最后他把我们都逼死了,我都要替良妃替敏妃好生瞧着呢——”她情绪愈发激动,接着发出凄厉的笑声,接着道:“本宫还要为大行皇帝哭!还要为他守着!我答应他的,我答应过他的……”她迅速抹干泪水,颤颤巍巍地从身边的多宝格里拿出一个盒子,挣扎着站起来,捞起我的手放在我的手心,她枯瘦的手按着我的肩膀,俯下身在我耳畔幽幽道:“好孩子,你的情谊我记着。当年大行皇帝赏了我和德妃一人一支钗子——现在我给你了,这算我偿你一个恩情,若是那一日她心狠手辣把你逼到绝境了,你把这个拿出来,她会忌惮着…咳咳咳…”  我脑海里思绪烦乱,尽量回避着某一个事实,夺口道:“我是她的媳妇,不会的。您自个儿收着。”  “呵。她偏心了老十四,明眼人都看到了,你何苦自欺欺人。我还告诉你,因着敏妃她才见着了大行皇帝,从前她与良妃也是交好的。人心会变!好孩子。她为了保全十四,她什么都做得出来。不然,昨晚上我的举动大大伤了新帝的颜面,她为什么一声也不吭,她也不服呢。”  我抬眼直视着宜妃,她因为急切眼眶里布满血丝,按着我的手也在剧烈的颤抖,她与我对视,忽然又露出一个极大的笑,手劲一松,那盒子便落了地,松松的铜钮被砸开,烧蓝的发钗露了出来,并没有因为岁月而积上尘埃。  宜妃猛地向右一靠,伏在椅搭上剧烈咳嗽,她好容易匀平了自己的呼吸,大颗大颗泪水往地毯上掉,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她也不擦,一任它们流淌,仿佛要将这一生的不易都流尽了,她好半晌才道:“罢了。你不要,就留下吧。”  我心下复杂,这个烫手的山芋再次回到了我的手里。如果说我对德妃没有任何不满,那绝对是假的。这么些年的委屈,偏心积攒在心里,但是始终认为,她虽然偏心,却也是个为孩子好的额娘,或许假以时日,能够想通,一家人和和乐乐是最好。我这一路走来,经历了许多,也知道,能够守在一起,不告别,就是最大的福气。  我缓缓蹲下身,将那枚钗子捡起来放进盒子里,用最标准的姿势向宜妃福了一福,道:“媳妇收下,多谢宜娘娘。”  宜妃瞧着我,忽然笑了出来。泪水和笑容混在一起,显得分外奇怪。  我没想到那枚钗子那么快就发挥了作用,直到我再一次走出永和宫的门,我都觉得自己早已不是那个自己。  临近年下了,因为先皇崩逝所以这一年的年过得很平淡,从前那些张灯结彩,连畅音阁的戏都不唱了。这一年是以康熙为年号的最后一年了,过了这一年,改元雍正,一切都会不同。  德妃又憔悴了好些,她固执着不肯见新帝,平日里只有十四福晋和我稍稍得到待见。我也曾被新帝单独召见过一次,是在养心殿里,外面大雪纷飞,隐住了九重殿宇。养心殿暖阁里开了地龙,所以不很冷,我跪在织锦的地毯上,战战兢兢。  雍正却忽然笑了出来,包含戏谑道:“好了,不必这么拘谨。从前四哥怎样,如今还是那样。”  “不敢。”我诚惶诚恐:“从前是四哥,如今是皇兄,臣妾唯有尽礼而行,方不算违背尊卑之道。”  “噗。”雍正笑着指着我,道:“老十三如今怎样,你也怎样。从前口口声声说两家不生分,朕从来不口是心非。有时候朕恨不得掏出心窝子给你们看看。”  鉴定完毕,妥妥的四爷霸道风,从前我一时来了兴趣,研究关于曹家的折子,看到雍正年间四哥给曹頫的朱批,什么不与朕相干,那时候就觉得,向来冰山四怎么会这么煽情的表白?  然后今儿他就真这样说了。  我跟吞了死苍蝇样的低下头,无话可说,只能道:“皇上圣明。”  雍正想来也觉得无趣,于是道:“罢了。朕不过想和你们亲近些,你们就这样。好闷朕啊。你照顾好皇太后,一有事儿来养心殿,哦对了,你偏爱什么果子糕儿的,朕让拟棠给你准备着。”  我不禁又被雷了一下,严重怀疑四爷的人设。  我道:“臣妾惶恐。”  “好没趣儿,朕还惶恐呢!”雍正冷不丁抛下这么一句,又看了我一眼,让人领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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