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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的急,密密麻麻,院子里前些天推平的泥地,都被砸出了几个坑。  推开门,雨哗得扫进来,陈意瞬间被打的劈头盖脸,头发一缕缕的黏在身上,衣服也淋了个湿透。  忙冒着雨冲到门口,拉开门,就看到屋檐下的青年,抱着一摞盆碗,提了个袋子,浑身湿透。  她瞅了一眼淌水的人,用力往院子里拉,怕风声太大,扯着嗓子喊,“你先进来,外面雨大,我锁个门!”  雨幕里,顾钧被拉得一个趔趄,声音透着清冷,像是一根轻弹的弦音,“不用那么麻烦,这是给你带的东西,你拿上就好,我没别的事,就先走了。”  “你先进来,不急这一会儿,雨太大!”雨打在身上还有些疼,陈意把人往院子里一推,忙拴好门闩。又小跑几步进了屋,看着长腿迈过了门槛,利索的关上了屋门。  “妈,我爸衣服还有的没,给他换一套吧!”  等湿衣服放在柴火边烘烤,一通忙活才终于结束。  赵翠兰看着眼前的后生,俊得很,个子还不低,新换的裤子还露着脚腕,但即使短了半截,也大大方方,眉峰微向上扬起,轮廓分明,确实长得好。  不过陈妈瞅的不是这个,而是眼前这位怎么看都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来。  “你是生产队的知青,那个…?”  顾钧一笑,  “嗯,阿姨,我是顾钧,还兼医生来,偶尔给大伙看个病,修个农具。”  “哎呀,我说怎么这么眼熟想不起来,原来是小顾啊!看看我这记性。”  赵翠兰笑着拍拍头,“怎么今天突然来了?遇什么事了啊?”  顾钧伸了下腿,将盆碗拆开  “先前麻烦你们家小意做点心,带回去都喜欢,家里特意拿了些回礼。”  又从扣着的碗底拿出一大袋糖,抖了抖袋子上的水,笑着递给陈仁,  “这个城里买的,看你们上次喜欢。”  陈仁惊喜坏了,“谢谢顾哥,吃饭了么,吃碗饭再说,我姐正做呢!”  ……  好你个墙头草!    看到顾钧,陈意有些高兴,知道上一次的点心大获成功,这一次更是充满干劲。  她打算简单做个西红柿鸡蛋面,酸甜爽口。  面是昨晚上的面,面条做得多还没吃完,直接先下锅,顺便再揉一盆,等晚上吃。  手上用力揉着面团,陈意就听见门帘晃动的声音,扭头一看,一个修长的身影跨了进来。  “王阳去城里了,要我这次回来代他谢谢你。上次的点心,是他爷爷大寿用。摆出来惊艳四座,震惊了不少人,你做的很好看”。  身边骨骼分明的手指将揉了一半的面团接过,漏出了一节袖口的手腕随着面团微微移动。  “这次来得急,有些事情还要和你商量,不想还要麻烦你做饭。”  被阴影笼罩的陈意往外移了移,身高压制让她有点不适。  “一起合作,还拿了这么多东西,请吃饭是应该的,来不及做别的,西红柿鸡蛋面行么?”  “我不挑”,声音顿了顿  “这次五天后走,大队让帮忙出去采购些些东西,出去三天,要跑几个市,你能做出来多少做多少,应该都能卖得出去。”  “前两天王阳来了一趟,帮忙运了一批,材料不少。我合计了下,这次刨去包装费和其他损耗,剩下的一盒装十二个,应该能装90多个盒子。”  “不过点心不能做的太早,保质期短,如果你五天后走,那我要第四五天才能做,那时候面怕揉的急。”  “这没关系,我和王阳最后两天上午来一趟,帮你揉好面再走。”  又用力推了面团,“路上听主任说村子月底开会,这次要鼓励办副业,你要有什么打算,这两天早做准备。”  说完,把揉好的面团放在案板上,“这里位子小,我就先出去坐着。剩下的,麻烦你了。”  等面出了锅,陈意还在想副业。  来了这么久,赵翠兰说的不过都是队里的事,从来没有见过和听过有哪家做副业,今天得到这个消息,震惊的不行。  将面挑出倒在碗里。  她把几碗堆得满满的面端出来放在桌上,番茄的酸味带着葱白香,汤底微红,泛黄的煎蛋上铺着细碎的葱花,有的隐约在弯白的面条里,色泽惊艳,更显诱人。摸摸了菜盘子,有些凉了,就把青椒肉丝和滑溜鱼段热了热,熏得满屋得辛香酸辣,口中生津。    等都摆上了桌,几人这才端起碗,深吸一口气,把葱白拌到碗底,热气腾腾,酸甜爽口筋道弹力的面感让几人长舒了一口气,果然还是这么的好吃!  屋里静悄悄的,突然  “妈,为什么村里之前不让发展副业啊?”陈意咽下一口面条,忍不住开口。  “怎么突然问这个?”陈妈有些奇怪,把炒菜往顾钧面前推了推,“小伙子,多吃点”,这才开口  “也不是不让发展,十年前吧,还是有那么一阵。”    1962年,10月。  赵翠兰和张婶子刚种完萝卜,正站在空地上,和村里人一样,听大队长喜气洋洋的吆喝,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今天有件大喜事啊,我们主席牵挂咱们,允许大伙把大队的活干完自己种菜种粮食了!”  台下瞬间炸翻了天,  “真的假的啊,果树什么都自己种么?种完是自家的还是大队的啊?”  “那能养猪么?”  “吃不完能卖么?”  “能能能,菜和树种了都是自家的,想种粮食的,荒地上开一块,粮食都是自己的!还有猪……”  没人再听大队长往后说,欢呼声震了天,每个人都算着种哪块地,想养几头猪,想着院里种什么菜……  村子里闹腾了几天,一个个慌慌忙忙去大队长那登记,  “他家婶子,这块荒地可是我家门前那片山头的,你这怎么能占呢?”  “你家前面的都是你的,那也太不要脸了。”  ……  “凭什么她们家能养两头猪,我家只给一头啊?”  “我想种咱们队里那块,我们家包那块!”  “穷三,那块地还要上交一部分啊,你真选这块”  喜滋滋的按了手印,“那块地肥,再怎么交粮,也比荒地多。”  “猪可要养好啊,养伤了可要……”  “大队长你别说了,快给登记吧!”  ……  村民不识字,也没人愿意听大队长的交代,只想多占,多占。  这场欢庆足足持续了一周。    第一个月,大伙记得先把大队的活做完,收拾好了再回去伺候家里的祖宗。  第二个月,来的人少了,今天请假明天请假,收工时间也早了。  第三个月,大队长开了动员会,人来的多了,可走的,也更早了,队长大概看了看,也慌慌忙忙回家了。  第四个月……    等过了半年,家里的猪仔变成了大猪,菜园子里青菜长了一茬,地里的粮杆高高立着,捞鱼的人家胖了几斤,山上的腰线也从坡底移到了坡腰……  所有人喜气洋洋,曾经争执自留地的婶子们也都握手言和。  但大队里的粮食,大队里的蔬果,大队里的一切……没人愿意关注。  “胖婶,这几天在大队怎么没见你呢?忙啥呢?”  “不是伺候自家的两亩祖宗么。”  “你不去不担心啊?”  “担心什么!”  不过半年,那股子齐心建设的劲就像撒了气,噗呲,没了。所有人都说:  “不是还有别人么?”  “我前两天去看了,地里长得还行,就没管。”  “他家不去,我为什么去?”    等半年后,上面集体收粮食,大伙不以为意,反正往年都够了,今年也差不离。  各个拿着锄头懒散的刨地,你家也少收了?不要紧,不还有别人么?一亩亩的收成送到了粮仓,没人统计差多少,全纷纷回了家。  三天收粮一过,大队长仓门一开,气得火冒三丈。  “谁家还没收呢?活都不干了?这粮食就这么点,胆子大了啊,还敢贪污大队粮食!”  等领着人查了一遍又一遍,大队的冷汗刷得就掉了下来。  全队的粮食,真只有这点。  种粮的忙挖开了自家地,捏了捏自家谷子,这一看,都慌了,今年粮食大减产!  可政策是死的,增产不增购,减产不减购,缺的,要补上!  谁来补?  “今天大队统计统计,缺的粮食按人头分到各家,把今年的给拿出来,补空!”  种了粮食的都减产,哪有那么多,填填补补,口粮剩下的比去年还少,这下死抱着袋子不愿意给。  “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你别不撒手,谁都难做,先前说好的,要是不够的个人补大队,钱二,把人来开,粮食拿过来!”  一家家门敞着,嚎哭声震耳欲聋,小儿不明所以,尖利的声音扎的人心口疼。  捞鱼的,卖的吃的鱼塘里没几条,行,那把钱拿出来,不够的借也要抵。  种菜瓜果的这一茬还没收,一通过去,剩了翻过的土和几片碎烂的叶子。  伐木的,木钱填不上,家里新打的家具搬几件。  养牲畜的,前两天夜里一只被蛇咬了,抽搐半天没人发现,第二天,直挺挺不动了。  可政策早说了,如果因为管理、饲养或者使用不善造成耕畜死亡,应该追究责任,给有关人员以适当的处分。  猪死了要赔偿,粮食还要抵,这天灾人祸,死命嚎哭的汉子差点癫疯。  一家家过去,一家家声嘶力竭。  试行了半年多,大伙没富起来,却因此,统统结了怨恨。  为什么收了粮,还有人吃的好,为什么他们家剩的比我们家多?  这村里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大队门前夜里扔土坷垃的,一天比一天多。  公社的主任,气的顿时就喘不过来,还差点被撤了职位,于是大拐村就没了副业一说,既然如此,那就安安心心做大队任务,谁也别想整副业。  这么一晃,就过去了十年,久了,大队里再也没人提那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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