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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雨季过后大雪便是皑皑。徐归和穆玄坐在门槛上,看过了三次荼蘼花谢,三次荼蘼花开。本来就短暂的时间,转眼已过三年。     这三年,于徐归不过是短短的一瞬,眨眼便过。在她眼中没有什么是静止的,也没有什么是前行的,她的事从头到尾只有一件,便是陪着那人,看潮起潮落,斗转星移。反反复复,轮回不休,直到她羽化之后方能止尽。     这一千多个日夜,足够消磨掉许多东西,亦可改变很多东西,即便是人也无法逃脱这绵长岁月的抵死纠缠。长生不老的徐归容颜未改丝毫,凡人穆玄却如新笋般日日拔高,转眼竟长成少年模样。     徐归坐在树下,捧着一杯热茶听花落之声,心神平静,双眸紧紧看着不远处玩耍的人。     穆玄正在扑蝴蝶玩儿,山中精怪全被徐归的威压吓跑,动物们也远远躲着她,除了蝴蝶蜜蜂外,穆玄再不见其他能动的东西了。虽说徐归置了一屋子古书籍给他,可这日复一日地翻阅,也终归有看完的一天。     人生苦短,本该及时行乐,穆玄却像一只报恩的鸟儿,眼前的天空蔚蓝辽阔,他却没有展翅高飞的勇气。明明只是一个替身,他却毫无怨言,甘心待在这狭小的长右山中,陪着徐归,任岁月流淌,即便化做一抔黄土也是心甘情愿。穆玄见的人少,自然不知道他所迸发出的感情是何种意义,只知道徐归没了他,大概就该寂寞了。     说话也好,静坐也好,只要两人能待在一起,便是心满意足了。     穆玄小心翼翼挪着脚步,目光如炬却不敢大气呼吸,生怕将停顿在白色花瓣上的蝶儿吓怕。他一步一步走过去,眼见时机适合,便猛地往前一扑,正在小歇的蝴蝶倒是被逮了个正着,在两手围起的墙壁中挣扎着双翅。     手心中的小生命弱小而有力,努力挣扎着想要逃开,却被人紧紧握着,不伤性命,却没了自由。     穆玄双手捏住自己辛苦半天才抓到的蝴蝶,忙不迭地跑过去向徐归炫耀。     “徐归姐姐,快看我抓到的蝴蝶。”穆玄说道,边松开手将伤了翅膀的蝴蝶放在石桌上,袅袅茶烟中,五色的蝴蝶掉了许多花粉,倒像是卸了一半容妆的戏子,难看得很。     徐归用指尖沾沾茶水,将之滴在其翅膀上,转眼见被穆玄捏出来的指纹消失得干干净净,蝴蝶恢复了原有的颜色,在两人的注视下扇了扇翅膀,伴着云烟飞远。     徐归戳戳穆玄的脑门,道:“不可乱伤无辜。”     穆玄接过徐归递过来的茶,饮了一口,发现这茶温度正适宜。他不解地问道:”为何?”     徐归道:“世间万物皆有灵性,有些事物虽不能言不能行,可你若伤了它,它也是能感受到痛苦的。”     穆玄想着方才手中苦苦挣扎的力度,懵懵地点了点头,道:“嗯,我明白了。”     徐归摸了摸穆玄的脑袋,瞧着这人越来越像的眉眼,微微笑道:“明白便好。”     前世那人专修魔道,心中充满恶念,虽非杀人如麻之辈,却也绝非等闲。当年徐归为唤起那人的良知费了很多功夫,终究是化作泡影。如今这人怀有七情六欲,自不可往日而语,倒成了一块未曾雕琢的璞玉,只要稍加努力,也不至于让穆玄重蹈覆辙。     徐归生而为仙,心中自有善念,在自己眼皮底下演化出一个魔修的事自然不可能发生,即便是有,也是她纵容的。     穆玄被徐归摸脑袋摸得舒坦,歪着脑袋任其肆虐,眉眼弯弯如同新月,稚嫩的笑颜中还是满满的依赖。三年时光,他对徐归的信任不减反增,穆玄想起书中所说的一个词,“宿命”。     其实不仅是穆玄,徐归也是相信宿命的。若不然,自己修练修得好好的,怎么就碰上一个大魔头,还因此付上了自己的一生。     穆玄趴在桌上,双目直直看着徐归,同她对视,问道:“徐归姐姐,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徐归道。     “三年前你为什么会在空桑山救下我?”穆玄问出了自己疑惑了三年的问题。这三年来的朝夕相处,穆玄也知晓了徐归的一些习性。她生性喜洁,一杯茶若落了一片花瓣便会泼掉重沏。空桑山常年阴翳,杂草丛生,以徐归的性子,她是断不会涉足半步的。更勿论那一日正好自己受难。     可偏偏在种种不可能之中,徐归选择了另一条路。她身着白纱衣,凌空而立,目光清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救下自己,将自己带出了人类深渊,来到这一方绝世桃源。     整整三年,穆玄想不透,也不敢想,唯有借此机会开口问出。     徐归看着那人亮得发光的眸子,斟酌片刻,道:“终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待你寻会左眼的那一日,一切谜团皆会烟消云散。但愿云过之处,洒满暖阳,再不见阴暗。     穆玄好容易将藏在心中多年的问题说出,岂会善罢甘休,当即追问:“为何不现在告诉我。”     徐归无声叹气道:“如今说了,你也不懂的。”     穆玄撇撇嘴,见徐归眉头微蹙,也不再发问,闷闷不乐地趴在桌上玩着已经空了的茶杯。热茶饮尽,苦涩消散,杯上的温度却久久不散,通过指尖传到大脑,竟是烫得生疼。穆玄是个固执的人,他做过的决定便不会改变,就像这茶杯,明明很烫,他却不愿松开。     徐归见这人倔强顽固的神情,无奈地摇摇头,伸手将人手中的杯子拿开,见这只稚嫩的小手被烫得发红,却是不想管不想顾。她故意戳戳那红得通透的掌心,道:“怎么,闹脾气了?”     穆玄拍开作怪的手,恶狠狠瞪了过去,道:“你才闹脾气呢!我是大人才不会闹脾气!”     “是是是,你是大人了。”徐归懒得和此人斗嘴,随口敷衍了几句,见其腮帮子鼓得圆滚,模样煞是好笑,便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穆玄怒道:“笑什么笑,明明是神仙,却一点也不严肃!”     神仙……     徐归敛了笑意,瞧着怒气冲冲的穆玄,指了指自己额心出的赤红印痕,淡淡开口:“看到这个了吗?”     穆玄不知所以,点点头,道:“嗯。”     “看得见便可。有了这印记,我便不是神仙,你可懂?”     穆玄道:“不懂。这不是普通的一颗朱砂痣而已吗?”     徐归拉过穆玄的手,将他的掌心放在自己的额上,炽热的温度透过表皮传入,倒比时常发烫的额痣热了几分。     穆玄自然摊开小手,怔怔得感受掌心冰冷的温度,本来拉回手,他却惊异地发现掌心一点正火烧般发热发烫,几乎将他的手穿出一个洞来。他猛地抽回手,却发现手上光洁如新,莫说水泡,便是一丝红肿都不曾有过。穆玄惊恐道:“这是什么?”     “仙罚那些被贬谪的仙人都会有的一个印痕,只不过这世上大概也只有我一人有这鬼东西了。”     穆玄问道:“那别的神仙为何没有?”     “因为这世间,也只有我一人是被贬谪的。”     徐归怅然失神,耳边时常响起当年在浮玉山时,敬重稳重的师父说过的每一句每一字。师父的淳淳教导令人受益匪浅,只可惜他最后对徐归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与魔相恋,乃是吾门之耻,为师没有尔这种不知羞耻的徒儿!”     敬重一生的长辈,最后补了徐归一把致命的刀。徐归捂着心口累累伤痕离开了浮玉山,于是前程万里的浮玉上仙从此灰飞烟灭,不再现世。     徐归望着穆玄,心中只有遗憾,从未有过后悔。即便是有,也在她找到这人时消失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仙与魔不存在七情六欲之说,可若动了真情,便没有回头路可走,要么团圆美满,要么万劫不复,不可能有第三条路。     “贬谪?你犯错了吗?”穆玄问。     徐归摇摇头,又点点头,迷惘道:“我不知我所做的是错还是对,也许开始错了,后来对了。”     穆玄道:“既然你是对的,那便是说那贬你的人是错的,你又何必为错的人烦忧。我爹说过,若是别人对你不好,你便将这些不好加倍奉还,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我没有被欺负。”徐归见穆玄一本正经地说教,原本沉闷的心情倒是顺畅了不少,她抬头看远处漂浮着的白云,道:“而且这本就不存在对错。”     于徐归,仙界将她贬谪,仙界为错;可于仙界而言,保护仙规,防止有人再犯,这是正确的。角度不同,对错自然不同,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中,根本就不存在绝对的对错之分。即便你错了,也不该怨天尤人,天道公正,自有道理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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