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妖贺疫

「恶~这什么鬼地方!？」　　　　尖头水钻高跟鞋沾上了烂泥，黎施一边摀着鼻子，一边踉踉跄跄地走着，愤怒的抱怨。　　　　速度稍快了一些的涂槿也略皱了眉头，却不敢说什么，自己歪歪倒倒地边扶边往前进；涂槿的哥哥涂楝在最前面闷着头开道，时不时地转过头看看涂槿有没有跟上，偶尔视线瞥到最后方的黎施时，眼底便会闪过一丝不耐。　　　　他们目前正在一座连名字都没有的荒山里，山处得偏僻，因为土壤贫脊，也长不出什么经济价值高的树木，更别提能种出什么水果，是以一直没有被人类注意到并开发，最远的村子也离这儿有上一大段距离。　　　　于是就成了精怪的天堂。　　　　有喜欢享受人类世界与现代物质生活的妖，自然也有喜欢在山里逍遥着度日子，或因为性格或修练而离群索居的妖。　　　　从进山开始，他们便或是感受到或是遇到零星一些还未能化型但已有灵识的精怪。而等走到这一片地方时，虫鸣鸟叫都没了，一片阴冷潮湿，显见住了一只已有了相当道行的妖；只是，从周围生气惨淡还飘散着一股诡异的怪味儿，足见是走了偏路修行的。　　　　他们就是来找这妖的　　　　或者说，是黎施威逼利诱，强迫着涂槿找了涂楝，再拜托了先前买隐身符的那个花狸猫符师，才指点到这儿的。　　　　一位声名有些狼藉、个性古怪、良家好妖唯恐避之而不及却实在颇有本事的符妖。　　　　不同的妖因为天生的属性而有相异的天赋。涂楝跟涂槿这两只土拨鼠，化型晚、修为低、天分又不高，即使后来好不容易终于变成人了，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两兄妹在人界混得不怎么样，困难时便也会变回原形在山野生存。　　　　后来连居住地也被人类铲了，涂楝实在心疼妹妹跟着他有一餐没一餐的吃苦，心一横竟然学人类去扛砖，才因此误打误撞遇到了来工地视察的黎树，被震惊后看不过眼的黎树拉了一把，当个小小的工头，才算正式有了点立足之地。　　　　黎树想着看在应该都是类似的族群的份上，也让黎施关照着涂槿一点，避免她懵懵懂懂在人间出了纰漏，为此黎施总把她跟黎家的恩惠讲得比天还大，压得涂楝涂槿两兄妹抬不起头。　　　　涂楝修为低但脑子可不笨，看得出黎施就是相准了妹妹憨直没心眼才带在身边，其实说白了就是当跑腿当出气包当丫环在使；但黎树的确对他们有恩，黎施心眼多些但也不是坏妖，所以日子就这样将将就就的过着。　　　　结果后来网络上一部挖死人骨头的小说红了，完全启发了涂楝。他是谁？他可是土拨鼠阿！要说去刨那些老坟包，有谁能比他更有优势的？　　　　涂楝请了个长假，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骨董商人，出手就是可以直接上拍卖会的精品，轰动了收藏界一把，连黎家那边认识的许多大老板都托着黎树的关系找上门来。　　　　走到这里，涂楝跟涂槿也算是翻身过上好日子了。　　　　可就那黎施还是狗眼看人低的模样，偏偏自己这个傻妹妹又是个愣子，还是跟黎师老和在一块，明的暗的吃了亏也没反应似的，看得他一口老血总梗在胸口。　　　　为了报这个所谓的＂再造之恩＂，涂楝也帮着黎树牵线了无数生意。可这次黎施纠缠不休的要求，却让他开始起了退避之心。　　　　修为不高，为了自保，涂楝在发达了以后开始替自己跟妹妹寻找跟购买许多符器，也因此认识许多的符妖。狸猫天生就有制符的才能，大部分的符师都是狸猫一族。但也有一些因为修为天分限制，却想要利用其他的方式让自己突飞猛进修为大增，这样的妖，偏激一点的会去抢夺其他妖的妖丹甚至伤害人类，成为两届不容的恶妖；或者也有可能专研于各种练器或制符，希望藉由外物加持提高自身的等级。　　　　符妖贺疫就是后者，一个非狸猫一族，行事乖旦毁誉参半的符师。　　　　没有什么妖喜欢靠近他，连同是符师的其他妖也不想跟他往来。但他制的符，的确是有效的；而且不管多恶意的请托，他也都接—只要你付得起！可能是天价的财富、可能是一个承诺、可能是请求者的大半修为…，甚至是你得去帮他办一件可能后悔一辈子的事。　　　　同时，也曾有妖因为得罪了他，求到的符器后来在达到目的的同时也产生了副作用，赔上了惨痛的代价。　　　　是以当黎施坚持要涂楝带她来找贺疫时，涂练就对黎施在内心完全划上了一个叉叉。　　　　进入了个低谷后，他们又爬上了一个侧崖，四周都布下了看不见的符禁，让他们连用飞的也没办法。黎施又气又喘，嘴里各种嫌恶没停过；涂槿脸色也一片惨白，却乖乖听着哥哥的交代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等又爬又攀地抵达一个山洞口，三只妖全身都是泥泞，狼狈地不得了。　　　　涂楝没有贸然进去，谨记着老花狸猫的交代，在门口外高喊着：「涂楝、涂槿、黎施，前来求符，请贺疫一见。」喊了三遍，才拉着另外两只踏进了洞口。　　　　乌漆吗黑的洞口连阳光也照不进来，阴森森又冷冰冰，一点声响也没。涂槿怕得抓紧了哥哥的胳膊，黎施一边跺脚一边找出手帕想把身上收拾得能看点，揩得地上都是一块一块的湿泥灰土。　　　　「你要什么？」　　「啊啊啊啊啊~~~~~~~！！！」　　「哇啊~~~~！！」　　　　一个轻轻的声音响起，同时还有一个黑影就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黎施吓得放声尖叫，涂槿也吓得一声低喊。好在涂楝反应快，立刻抓紧了身边两只，否则恐怕她们已经吓得摔出洞外。　　　　眼前是一个一身黑的男子，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破旧带着抽线跟几处口子的袍子，整个人骨瘦嶙峋，全身上下就只有那张脸好看，却又透着一股青灰色，一双灰色的瞳孔混在眼白里说不出的诡异，吓得三只妖不约而同往后挪了好几步。　　　　高等的妖能看出低等妖的原型；有些妖则是并不遮掩，让其他妖可轻易看出，同时产生警惕或识别度—像是布玛或是曾经的王睦。也有些妖特别修练过，就能轻易看出对方的原型，也是一种自保的方式，比方说赖智的那副眼镜。　　　　为了来这一趟，涂楝又跟老花狸猫买了一堆保命小道具，但面对眼前的贺疫，涂楝却仍端详不出原型，心理的警戒更是蹭蹭往上冒。提了提气，小心翼翼开口：「我们来求符。」　　　　贺疫没有移动半步，就让三只妖继续站在洞口边缘，完全没有招呼入座喝杯茶的意思；也没有开口，显然寒暄也不在对方的交谈范围。　　　　他只是继续直条条戳在那，用那双灰白的眼睛盯着三只妖。　　　　涂楝没办法，只能转头对黎施催促道：「妳想要求什么？倒是说啊！」　　　　黎施先是怕，后来看对方动也不动，胆子也大了起来，心里骂着对方装神弄鬼的，咬牙开口道：「我来求符，我想要一张…能让另一只妖，在全力施展妖力时变回原形的符。」　　　　旁边的涂楝跟涂槿皆是一愣，纷纷看向了黎施。　　　　黎施感受到了视线的压力，有点慌张，原本她没打算吐露给涂家兄妹知道的，但进了这脏兮兮又黑不溜丢的山洞以后，她实在不想单独待着，是以也没敢把另外两只赶出去。　　　　反正他们也不敢多嘴！黎施心理安慰着自己。　　　　涂楝跟涂槿对了眼神，满脸疑惑。　　　　妖在什么情况下会全力施展妖力？自然是在最危险的时候！对照之前黎施反复提到赖德，那么，这黎施是要那个赖家的赖德面临天劫的时候，变回原型？　　　　这是为什么？即使化为原型，妖力还施展得开来啊，这有什么意义？有些速度型的妖本来就会在临劫的时候化为原型，这样还有助于逃跑躲避。　　　　「为什么？」贺疫全身不动，仅微歪着头，微张唇问道。涂楝跟涂槿在心中也狂点头，对啊，为什么？　　　　「恩~就是嘛，我有一个仇家，我怕他来寻仇，而且我也打不过他，所以就想要一张符，这样…啊~!」　　　　黎施正滔滔不绝着，呼的一声一道狂风，劈头盖脸把她拍在地上。　　　　「为什么？」贺疫再次开口。　　　　整个山洞的温度在贺疫开口的同时突然骤降。　　　　涂槿被寒得打了一个冷颤，忍不住挨近了哥哥，又眼巴巴看着黎施想过去把她扶起来，却暗暗被涂楝制止了。　　　　黎施被拍得整只妖都懵了，反应过来以后气得就想立刻爬起来破口大骂，但是一使力，却发现自己完全起不了身！心理一惊，用力再一试，却发现自己就像被无形的大脚踩住一样，动都动不了；甚至，越使劲，反施的力道越大！　　　　没有妖气浮动，没有看到任何出手。这就是贺疫。　　　　三只小妖莫名地害怕了起来。是他们太轻忽了。　　　　「就…就是…，我想要他临天劫时…化成原型…，然后...让那个该死的女人看到…，这样他跟那个女人…都会死心了。…我再去帮他，他…他就会知道我的好了…。」黎施摀着一边脸，结结巴巴，抖着声音老实把话交代了。　　　　「他？」　　　　「…就是…赖家…赖德…」　　　　「怎么帮？」又是一个问句。　　　　黎施表情犹豫，似乎不想说，但对上对方的灰色瞳仁后，又瑟瑟缩缩继续说明：「黎家有…有一宝器『淼镜』，可..可以挡神降之祸…我…我…。」　　　　听到这，涂槿表情很艳羡，涂楝则在心中翻江倒海。　　　　宝器「淼镜」，黎家传闻中的镇族之宝！传说是数千年前黎家先祖妖们帮龙神筑堤，救了无数黎民苍生，为了感谢牺牲无数的黎家，龙神赐下了「淼镜」，保佑黎家在某天或许能挡住灾祸，也算还了黎家当初的忠心追随。就跟人类历史宫廷剧里的免死金牌差不多的道理吧~!　　　　就这样一个神器，多少年来多少妖只有听过，妳黎施说拿就拿的吗？就算妳亲爸爸现在是族长也不是这样子整的吧？就拿来给自己的心上妖献媚？　　　　涂楝不停地吐槽着，同时也深深同情跟羡慕着那个赖家的赖德，有这样一只女妖算计着他，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倒霉？　　　　「妳有什么？」显然贺疫是那种能少话话就不多蹦几个字的妖。　　　　黎施听了，知道对方没有拒绝，立刻鼓起了勇气：「我有钱！很多！你要多少都可以！」　　　　贺疫没有立刻回复，只是静静盯着黎施。黎施怕他又发脾气，乖乖把头低下去，眼里却一片血红，整张脸愤怒得扭曲着。　　　　这该死恶心的符妖竟然敢这样对待她！她可是黎家的大小姐！她爸可是黎家族长！她早晚一定要给他颜色瞧瞧！　　　　「定河珠。」贺疫轻飘飘吐出三个字。　　　　黎施诧异得猛然抬头瞪着贺疫，脸色难看了起来。　　　　相较于「淼镜」镇族神器的定位，「定河珠」顶多只是黎家的二级宝贝，但那也依然是宝贝，是黎家以前由许多老先辈们一起练成的，功能是能在一条河相当的范围内维持安定，不会因为洪涝受影响甚至改变河道。黎家是河狸一族，天性亲水，过往是方便族人在河里河边安居。后来被脑子转得快的黎树拿去帮忙做了一次河道工程，让一只在政府机关混的妖欠了个大人情，也让黎家得以站稳了脚跟、黎树也因此当上了族长。至于到了现在，顶多就偶尔还会拿出来，方便自家建设公司去挖盖房子的河砂，但历史的过往让定河珠对黎家意义非凡。　　　　黎施当然知道定河珠对族里那些老头子们有多宝贝，但对年轻小辈来说，那就是个鸡肋骨董，没事被长辈们拿出来说嘴缅怀过去而已。　　　　连淼镜都敢打上歪主意的她，想得再简单也不过了，反正用完就会把淼镜摆回去；至于定河珠，反正现在也几乎用不到了，搁着也只是搁着。　　　　这个贺疫铁定是来敲诈她的！一张符用钱买就是了，他竟敢狮子大开口？不过，要让已经有相当修为的赖德被强制逼为原型，这其中的难度跟风险怕是其他的符师要嘛做不到要嘛不敢接。也难怪这黑心肠的妖敢坐地起价！　　　　但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有了那一张符的帮忙，事情到时铁定就会像她设计的那么顺利！那么一来，既能赶走那个该死的女人，也能让阿德爱上她！…算了，不过就是个没啥作用小小的珠子罢了！不见了也不会怎么样的！反过来说，还不用她花一毛钱呢！　　　　「我答应！」黎施咬着牙点了头。　　　　「七天后。」话说完，贺疫就在他们面前消失了踪迹。　　　　涂槿赶紧过来把黎施搀起来，黎施气得直瞪她，却又不敢在涂楝面前开骂，只是气呼呼的扭身就往洞口走去。　　　　这一趟路虽然顺利，但实在说不上愉快，不过至少回程的时候黎施那张嘴安静了不少，因为她已经在幻想着赖德临天劫那一天的到来。　　　　她终于可以心想事成了！　　　　只要有了那张符，那么，赖德就一定不会再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毕竟，一只妖突然化出原型，哪个人类看到不会吓得尖叫昏倒呢？到时候赖德一定会讨厌她！说不定，还能让其他妖去洗掉她的记忆呢！再加上，还有「淼镜」，在最危险的时刻她为他挡下天劫，赖德一定会明白谁才是他的良配！一定会大受感动并深深被她打动的！　　　　　　　那张符，彷佛就是开启了她幸福大门的钥匙。　　　　尽管这一路过来是这么的坎坷辛苦，那个符妖还这么的令人厌恶。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黎施一边想着，一边又得意又开心又期待的笑了开来；配上那原来狼狈不堪的造型，竟显得狰狞了起来。　　　　　　　　　涂楝看了，默默伸手把涂槿往身边跩了过来些。　　　　那个贺疫的确让妖渗得慌，但眼前这个黎施，却更让他觉得像是疯魔了一般。　　　　三只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谷，他们却没注意到，身后的叶子无风飞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