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七王爷此次迂驾扬州…” 不知哪个角落里的小官吏,被刺史使了眼色嗫喏着开口,这一问,撞上满堂惊诧的目光,尾音一颤,断了魂。 半块玉依旧摩挲在掌心,座上人剑眉一划,目光刮过堂下。迂驾?他可不是来扬州游访的,本也不欲作停留,只不过,出了这事! 他乔装混进战犯中,只因日前接到秘旨,说姜国太子在雁山混战中不知去向,一直未归朝,极大可能是羁留在燕国,而又恰逢雁山抓获了几个战犯,皇上疑忌那太子混在战犯中,也不是没有道理。 于是,他便接了这秘旨,虽以身犯险,但倘若他不接,或者让有些人接了去,这雁山好不容易寻到的活口,还没被押到京,半路就会被杀了,或者侥幸押到京,皇上心有顾忌,宁错勿纵,一样会全部秘杀,正遂了朝中某些人的意。 他本欲赶在抵达京都之前,确认这战犯中到底有无那姜国太子,谁知,那太子的身份是确认了,可那两个战犯却也被其掳走了。 案上的茶盏盖忽被挑起,本是玉瓷般的手,却因着那坡上的砾石而碾得血痂斑驳,这会瞧着,倒更彰显这位王爷的钢仪铁面了。 砰,砰,砰 盏盖轻叩杯缘,清瓷相撞的脆音不响,却刚好叫满堂入耳。 暼了眼盏上水烟,本是清茶,被这么一浮,漾起的茶沫更显云蒸雾绕了,一如这一局,扑朔迷离。 雁山刚有活口的消息传来,秘旨便不早不晚的出现了,姜国太子竟还真在其中,什么人,这样一石二鸟,借刀杀人? 七爷思忖间眉宇微微蜷起,这才是他担忧的,但是,这些他自不可能说。 “刺史大人!” 满堂惊噤中只闻呲咧一声,刺史本是屏气缩在椅子中,猝然被点名,胸脯猛的一挺,袍服不幸被撑裂了一线。 “下官,在,在!” “本王数月未见你,官服,又瘦了?” 语调平缓的如无风的水,不知是褒是贬,座上人低眉颔首,不辨神色,本是清雅的紫色蟒袍,然襟上一鳞一爪,这会却慑人的莫敢逼视。 “劳,劳七爷挂心了!” “嗯,本王更挂心的是…”他清凌的眼角一挑,碾上铩锋,“刺史大人预备如何跟皇上交代,渎职之罪啊?” 堂上骤起的炸雷是刺史连人带椅子砸在地上的声音,他方才恨不得嵌进椅子里,这会起身太猛,一个趔趄竟卡在椅子中愣是没出来,除了九爷忍不住抿了抿唇,满座无人敢笑,更无人敢去搀扶。 “下官这就带人去找,立刻去,马上去……” “七爷!” 连滚带爬的人正在表决心,一道传令声疾进,玄衣附耳低语,无人知道所言何物,但见紫袍身形疾动,刺史只觉面上扇过一阵风,前方座上已空。 听闻这位爷素来以严谨冠称,是以,满堂被丢下的官吏怎一个睖睁了得,刺史更是不知是跪是起,在所有人都莫名的望向九爷之际,却见他也不明所以的追了出去。 房内的哭闹声在门被匆匆推开的一刻,依旧越吼越凶,军医的衣袍已经被墨玉扯的褪了一层颜色。 “发生何事了?” 未顾上避讳,七爷长驱直入,墨玉这才甩开手,斥着军医道:“他说我家小姐中毒了,药石无灵!” 中毒?思绪一瞬冗杂的混乱,当时碍于男女有别,并未检查过她伤口,可…? 七爷惶惑的按向自己的伤处,心头猛然恍过一丝什么,只有那把原本刺向他的剑…喂过毒? 惊怔中,雪肩上的药纱是红中炫黑的靡丽,在一双清冽的眼底绽尽,那分明是几个时辰前,还鲜活生动的站在他身前的人。 “药石无灵?” 军医刚理好衣襟,大约还没留意到这位爷的神色,就不大意的答道,“这位江小姐所中之毒,毒性实是霸道,属下试配了几帖药俱是无效,恐她支撑不了多久,因而才好意与他侍女说,可备后事!” 语落有声,他自幼熟稔兵法,十一岁就已戎马沙场,攻城略池自是少年如龙如虎的无惧无畏,十五岁挂帅,直至今日掌燕国百万雄师,所向披靡,却在刚刚,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兵荒马乱! “她不是什么这位江小姐,本王今日若是死在这榻上…” 忽的散落的声音,很轻,但仅半句就足够叫军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样的类比,可是他十条命都担当不起的。 而九爷刚迈进的步子也随之一收,他七哥向来不是没交代的人,却撇下一堂的官吏,现在又说这样的话,引得他目光也巡向榻前。 军医刚惶恐的跪下,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提溜起,血色枝蔓攀着青筋蜿蜒,紧攥在他衣襟前的手,凌乱的骇人,更骇人的是那接下来的半句, “…死在你这庸医手上,不知,谁要先办后事?” 军医脚一软,整个人就挂在了紫袍的臂弯上。 “她若醒不来,本王亲自给你备后事!”利索的一句话是跟着军医一同甩下的。 “好生照顾你们家小姐!”墨玉反应过来的时候,紫色蟒袍的衣袂已湮过了门尾处。 “传令下去,人未醒来之前,西苑不准进不准出,有任何人问起,就说本王有令,不准打扰大夫施医。” 七爷转身迎上九爷,声音犹却啸着残戾,“九弟,即刻通传下去,除了留守西苑的侍卫,所有人出府搜寻逃犯,动静越大越好!” 说道此处,明紫色的身形猛的顿住,他眸角侧转,音线陡然沉了下去:“务必要让他们把‘本王很着急’这个消息散出去。” 九爷一句话没来及接,眼珠骨碌一转,瞄了眼这个巴掌大西苑,给军医施压,去搜寻逃犯,他能理解,可是,封锁西苑,散布消息,他不能理解。 然而,九爷又怎知,在洞涧内发生的事若是传了出去,西苑里静静的躺着的那个人,将会陷入怎样的困境。 *** 日影西移,刺史府采光最好的南苑此刻亦半昏半寐,一如那晦暗的洞涧…… 一道幽冷的身影斜斜的打在乱石漫散的陡坡上,冷蔑的声音自高处甩下,“把人给我,我允她放了你。” “如果,你杀得了我!” 一双淡漠的眸子只看着怀中人,回答的一瞬不瞬。 一剑反抽在地,寒光震的四下淬冷,宇文灏的怒笑如滚雷般砸来,“你定会后悔的,我等着你来求我。” 眉翎从翻滚的晕眩中迷迷糊糊的醒来时,洞涧瞬息静了下来,两道灼烈的目光都定在她身上,只是不知当时,谁更心慌? 七爷只知,自己揽着她的手臂,顿时收紧了力度,一如此刻,他蜷在掌心的玉。 “七哥,都布置下去了!” 九爷步进南苑,两惑未解,又添一惑,眉头已拧成了疙瘩,“七哥素来事必亲躬,不是着急么,怎的这么好兴致的看落日?” “我在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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