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侍卫,我有件事情想请教你。” 谢棠端起茶盏小啜一口,不紧不慢地问站在跟前的葛平,“奉明二十六年,江南暴雨,我父王上书开渠治水,陛下下令工部贾怀信贾大人主持修建广通渠。后来我听说贾大人没过多久就丢了官,不知道这其中是何缘故?” 葛平默然有顷,道:“属下听项大人说过,似乎是因为贪墨了修渠的银子而治罪,具体如何,属下就不清楚了。” “贪墨……”谢棠把茶盖放回去,“叮”地一声脆响,如落地的珍珠,“你去帮我查一下这件事,贾怀信的案子是谁办的,最终究竟是怎么判得,还有一点,贾怀信现在去了什么地方。” 葛平疑惑地抬起头来,想不出好端端地,谢棠怎么突然想起查这件旧案来了。不过他有自知之明,心中存疑却没有多问,恭恭敬敬道:“是,属下这就去查。” “还有一件事……嗯,就是……”谢棠放下茶盏,支吾了好一会儿,才把想说的话捋顺,清晰地说出口,“你最近有没有收到什么信?” 葛平如实摇头。 谢棠神色难掩失望,淡淡“哦”了一声。 当初谢棠与郭蒙在熙州分别的时候,为了疏解相思之苦,谢棠告诉郭蒙可以书信往来。谢棠现在不知道郭蒙身在何处,写了信也不知道往哪里寄,就等着郭蒙先写信过来。又因为不敢明目张胆,谢棠留下的是葛平家里的地址,稍加遮掩。只是一连数月过去,只言片语都没有看见。 叹了口气之后,谢棠又打起精神吩咐他,“你记着,如果有寄给魏海的信送到了你家里,一定要拿给我,不要让人发现了。” “是。” “行了,你先回去吧。” 隔了大概七八天,葛平带着查来的消息再一次面见谢棠。 贾怀信是奉明元年的进士,最擅长水利兴修,奉明七年动工的金麓堰就是由他主持修建的,原家坝的修改及加固也是经由他之手。两项工程加起来耗时七年,从此至今,原家坝顺利挺过了奉明二十六的暴雨,在今年第一次出现决堤,而金麓堰十八年来从未有过差池。 奉明二十六年水患过后,太子举荐贾怀信治水修渠,次年,有官员爆出贾怀信贪墨白银二十余万。皇帝下旨由刑部官吏彻查,结果从底下人手里查出一本账册,详细记录了从二堤开修到如今加固工程,向贾怀信贿赂的银两,一笔笔皆详实有据,后来又从他家里搜出来了白银二十四万,正好与参奏中他贪墨修渠银两数额相对应。皇帝雷霆之怒,本欲杀之,后又有人上书求情,说他治水有功,最终免于一死,谪贬为庶民。 谢棠拿到消息,把自己关在了寝殿里,想了整整一个昼夜,终于把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一一摸清楚,与此同时,也找出了诸多疑点。比如,这件案子中,贾怀信贪墨银两如此之大,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五品官吏收到牵连。再比如,贾怀信曾上书自辩,说那银两是他私底下与人合伙做生意得来的,但是在进一步追查的时候,这个合伙人偏偏遇上山匪,一家人都死于非命。 除此之外,谢棠还发现了一点,也是先太子手记中点明的,刑部上下都是谢明的人手,真相究竟如何还有待商榷。只可惜先太子还没有来得及动手详查,就不幸薨世。 谢棠拿着先太子手记,面对杂乱铺了一床的纸张,大脑快速转动着,回忆奉明二十六年的情形。 那时候隆坡道一役已经过去了一年,魏家还没有过继嗣子,满门妇幼,一蹶不振,而其他人借此机会打压,东宫势力大减。从手记上看,先太子是想接着修渠一事查办几个他属官员,并伺机收揽一些人才,争取喘息之机。 如果贾怀信没有出事,广通渠竣工之后,作为提出者的太子会收拢一部分民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会更上一层。显然,这不是其他几位皇子乐见的,从中作梗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今六年过去,当年如日中天的另几位皇子中,二王遭贬,五王过世,只有谢明还依然炙手可热。谢朗作为后起之秀,不可与谢明同日而语。像修渠这样有利可图的大工程,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谢明手底下的人在办,谢朗根本争不过他。 “一个广通渠修了五六年还没竣工,这些人也太贪了些。”谢棠闭上酸胀的双眼,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这么好的机会,秦王怎么就没想起来查一下?” “可惜了叶丞相忧国忧民的一颗心,竟然摊上了这么一个好外孙。”她缓缓睁开眼睛,轻声呢喃,“治水,还得靠贾怀信才可以呀!” 一个有前科的人,朝廷律令明确规定不得任用,如果要提拔贾怀信,最重要的是能够为他平反,洗去一身污名。然而有谢明在,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谢棠决定先从现在修渠的官吏下手。 当天谢棠又派木兰送了一颗五百年的人参到赵成那里,第二天晌午赵成便传过来消息,说陛下这几日为了江南的事情着急上火,今日难得闲暇,正准备去御花园走走散心。谢棠听了,即刻收拾一番赶了过去,正好与皇帝撞到一起。 “新敏?”皇帝看见突然蹦出来的谢棠,目光讶异,“大晌午地不在你宫里歇着,怎么跑这里来了?” 谢棠也是一脸惊讶,倒不是装出来的,只是没想到皇帝身边还跟着叶贵妃。这诧异稍纵即逝,谢棠笑眯眯地行过礼,把手上一篮子的花递过去,“我听说皇爷爷最近有些上火,精气神不好,想摘些花做些花茶给皇爷爷。” 皇帝听她这样说,心底很是熨帖,慈爱地揉了揉谢棠的脑袋,“我们新敏有这份孝心,皇爷爷就知足了。走吧,咱们爷孙也有日子没见了,过来陪着皇爷爷说会话吧。” “是。”谢棠把篮子递给身后的木兰,亲自扶着皇帝的手往前走。 一行人在小桥上的百龙亭内落脚歇息。 堪堪坐定,便有小太监神色匆匆过来禀告,“陛下,柴大人晕过去了!” 皇帝听了,还挂着笑容的脸色即时变成了阴云滚滚,“哼,才饿了一顿就撑不住了,江南的百姓可是整天吃不到东西!他们倒好,只会吃饭不知道做事。告诉这群人,这件事情拿不出章程来,一个个都不要吃饭了!” 小太监听音儿不对,又见赵成暗中使眼色,忙应了一声,飞快地逃跑了。 “陛下不要生气,事情总有办法的。”叶贵妃到了一杯温度正好的茶水双手呈过去。 皇帝显然余怒未消,信手打翻茶杯,铁青着一张脸骂道:“朕倒是想不生气!朕的百姓都快饿死了,满朝文武一个干事的都没有,朕能不生气!” 叶贵妃被这突如其来的迁怒吓了一跳,赶紧跪下去请罪,亭子里伺候的其他人也跟着窸窸窣窣跪了一地。谢棠左右看看,愣了一下,亭子里就只有她与皇帝站着,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有些尴尬。 谢棠反应过来皇帝怒火的指向,即刻换了一副谨慎怯懦的神情问,“皇爷爷是为了江南水患的事情生气吗?” 皇帝脸色更不好看了,“江南水患,这一季的庄稼都淹了,颗粒无收,老百姓没有粮食吃。瘟疫还没有过去,倒先饿死了不少。” “没有粮食就从其他地方调粮过去呀,这又什么好值得生气的。”谢棠扬起脸,看上去无比天真。 皇帝气笑,“你这个傻孩子,大周几个大的粮仓都在江南。最大的济平仓在受损最厉害的邢州,大水一来,什么都没了,上哪里调粮去。” “大周上下又不是只有粮仓里有粮,皇爷爷可以向江北地区的粮商和百姓手里买粮。粮商手里一定有粮食的,反正早晚都要卖,卖给朝廷多有面子!” “不可以。”经谢棠说了一通话,皇帝心里的火气消了不少,语气还算平和地说道,“江北的粮食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动。” “为什么?” “因为江北的粮食是用作军需之用的。”皇帝难得好性子解释,“梁国虎视眈眈在旁,还不知道与赵国的战事会不会波及到我们。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朕不能让将士们空着肚子上战场。” “这不是还没打起来么。”谢棠小声辩驳,“事有轻重缓急,现在还是江南的百姓比较重要。” “那也不成。打仗可以征粮,现在却是要朕拿钱买。”年迈的皇帝叹了口气,伸手在谢棠脑袋上敲了敲,“朕可穷了,哪里能拿出来这么多钱。朕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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