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跟随孙嬷嬷来到西跨院，在一排厢房跟前停住脚步。 孙嬷嬷叫了旁边整理被褥的丫头，指指苏梨，道：“红丫头，给她一套被褥住下，有什么事就吩咐她去做。” 又对苏梨道：“这是红喜，你跟着她，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好好学着。” “嗯。”苏梨应下。 红喜二十来岁的年纪，十分温和，只是肤色黝黑，一大块比肤色更黑的胎记盖住了左脸，她不自觉看了苏梨数眼，道：“知道了嬷嬷。” 而后对苏梨笑道：“你随我来。” 苏梨点点头，跟在红喜身后进了一间屋子。 红喜打开柜子，拿出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递给苏梨，指着旁边的通铺，道：“你睡这个屋吧，旁的人做事去了，晚上就会回来歇息，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苏梨找了个空位，将自己的被子枕头放在墙边，道：“我叫苏梨……” 话说一半生生止住，她如今这副模样，不好说自己叫苏梨，也不能说自己叫陆璃。 因为陆璃曾是贵族千金，现落得这个下场，少不得遭人排挤。 既然赵管家没有向孙嬷嬷透露她的来历，宁王府的下人也不知道陆璃长何种模样，那她应该是可以稍微隐瞒一下的。 虽然苏梨及时止住，红喜依然听到了苏梨的话，顿时眼神有些怪异：“你之前是哪家的丫头？理的什么事？” 在红喜看来，这般灵秀的模样，除非实在愚蠢，否则都会被调.教出一技之长进内院伺候主子，机敏一点还能混个贴身大丫头，活计清闲，月钱和赏赐一样不少。 红喜自认能力不差，却因为相貌丑陋会污了主子的眼，只能留在外院做活。 而眼前这姑娘不仅顶着姣好的外貌被发配来做粗使丫头，还张口就说自己叫苏梨。 宁王府的下人基本都听说过苏梨，靠一手好厨艺得了宁王青眼的姑娘，只可惜数日前失踪了，出府便没能再回来。 红喜觉得是苏梨刚进府就做了总厨，一步登天让人嫉妒，所以才会莫名消失。 苏梨能让宁王下令重金寻人，可见宁王对其十分看重。 眼前这个姑娘说自己叫苏梨，让红喜觉得此人心术不正，恐怕是试图以名字引起宁王注意，而后靠容貌傍上大树。 想到此处，红喜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姑娘生得如此秀丽却莫名其妙来王府做粗使丫头，看来是品行不端被原来的主母发现了才发卖出来的。 苏梨没有想这许多，思索一瞬，道：“我叫素璃，曾是晋阳侯府的二等丫头，伺候在二房夫人跟前，如今晋阳侯府被抄家，我听闻宁王府下人待遇极好，便托人寻了路子进来，还请红姐姐多多关照。” 红喜半信半疑，多留了个心眼儿，道：“我平日协助孙嬷嬷吩咐姐们儿打理外院，王府下人待遇确实不差，但是既然进了王府，就得遵照王府的规矩，安安分分做好分内之事莫要作妖。” 苏梨忙不迭点头：“知道了红姐姐，我一定会安分做事的，现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跟着我来。”红喜领着苏梨往外走，一行走一行道：“宁王府可能不像以往你伺候过的人家，咱们府上只有王爷一个主子，而且王爷不喜婢女贴身伺候，所以王府的大丫头只是整理和打扫王爷的卧室，护理四爪金龙袍与贴身衣物，并不伺候起居。” 云瑶给苏梨讲解宁王府的基本分制，苏梨安静听着，时不时附和一句。 这些事她都知道，宁王府只有七个一等丫鬟，样貌端庄各有所长，只负责宁王的身侧物品，让宁王舒适体面。 虽然伺候宁王只需要数人即可，但奈何宁王府太过广阔，需要不少人打扫整理，以保持干净整洁和正常运作。 宁王回绝了皇帝指派的管事官与太监，王府里的管事大都是亲信。 赵管家主要的职责是帮助宁王打理名下产业与庄园，管理王府收支向宁王报备。 另有回事处招待来客，内外厨房，家丁护院，苦力小厮，内外院的洒扫嬷嬷与丫头，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百余人左右。 她上次进宁王府直接入了内院，在内厨房做菜兼管内外厨房事务，这次进宁王府在外院当了个粗使丫头。 结合自己现今尴尬的身份，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红喜大体说了一遍，二人来到了前花园，红喜往苏梨手里塞一把扫帚，道：“你将此处打扫干净，可不能有一点异物，不然孙嬷嬷看到了得叫你重新扫的。酉时正到外厨房前院吃饭，打扫完便可回屋睡觉，不要乱跑，不要进内院。” 苏梨看一眼天色，再看前花园的情况，假山流水，冬青腊梅，石板小路纵横，看来这不是一个容易的活计。 红喜吩咐过后就离开了，苏梨仔细打扫着石板路上的尘土，寻思着日头落山之前将其打扫完。 不然的话现在正值凛冬，日头落山后基本天就黑了，总不能打着灯笼扫地。 虽然扫帚不算重，但是挥舞数百下也让苏梨出了一身汗，她低估了陆璃的娇弱程度，陆璃这身体拿过最重的东西可能是暖手炉，如此下来有些吃不消也属正常。 到了晚饭时，天色开始泛着灰蓝，苏梨只觉得四肢酸软。 看了看剩下的地方，决定一鼓作气打扫干净，否则今日可能打扫不完。 她第一天进府，总不能这不算困难的活计都做不完，做下人的，太过拖沓会引人不喜。本来宁王府的主子就看她不顺眼，若再让几位管事看不顺眼，以后的日子将会更加难挨。 拄着扫帚站了片刻，动了动的胳膊，继续打扫，眼看没扫的地方一点点缩小，苏梨眉眼带笑。 扫完的时候，天色已如同罩上一层黑纱，看着眼前的成果，苏梨有些许满足，长舒一口气，就地坐下，揉捏着酸软的四肢。 捏了几下就不太想动，因为手也很无力，苏梨从未有过这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体验，不过是扫半天地而已，手心居然起了数个水泡。 这身形分明与她曾经没太大差别，却是软塌塌嫩生生的。 无法想象真正的陆璃被发配为奴，可能真的要被二房婶子说中，撑不过几日就会崩溃。 看样子得好好坚持，个把月过后应该会好一些的。 坐了半晌，觉得恢复了一些体力，便起身往厨房方向走去，撑这半天，肚子确实饿了。 走到荷花池边，冷风一吹，苏梨不禁打了个哆嗦，她身上的衣服不算厚，扫地时出汗并未觉得冷，此时热汗一干冷得发抖。 不远处，穆澈面无表情看着苏梨哆哆嗦嗦往前走，眼前的陆璃，与他印象中的陆璃不太一样。 按照陆璃一贯的德行，眼高于顶尖锐刻薄，遭此剧变，死了爹娘，没了荣华富贵的生活，成为自己最看不上的奴婢，若不是彻底崩溃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但她没有，只是安安静静的打扫花园，在此之间，宁王几度以为她要坚持不住丢掉扫帚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但她没有，而是做完了管事安排的事，面带欣慰之色。 若非亲眼所见，穆澈断不会相信陆璃能在数日内转变如此彻底。 苏梨不知穆澈来看了她，碎步急行来到外厨房，却发现厨房黑灯瞎火没个人影儿。 苏梨瘪了瘪嘴，心中有些委屈，原来大伙都吃完收拾干净了，没有人想起她。 捏了捏发酸的鼻子，苏梨摸黑点燃灶台上的蜡烛，好在她曾来过外厨房几次，对这里还算熟悉。 打开壁橱看了看，有一些猪油和调料，再有小半碗面粉，并没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外厨房基本不会剩下什么食材，毕竟下人不少。 苏梨摸摸肚皮扫视一圈，在桌脚下面的麻袋边上看到几个丑不拉几的土豆，顿时眉开眼笑如获至宝，忙捡起来去了皮，放到铜甑里烧火蒸着。 而后翻了翻门边装废料的竹篓，捡出几根微微泛黄的葱叶，洗洗干净切做葱花。 土豆蒸熟后，苏梨用刀将其碾做糊状，加了些清水，再放上调料和面粉葱花，捏成小圆饼。 苏梨数了数，一共七个，不大，但应该够填肚子了。 找了锅子架在火上，涂些猪油，将土豆饼放在锅里翻着翻着煎，直到油慢慢沁入其中。 闻着锅里飘出来的香味，苏梨吞了吞口水，嘟嘟囔囔让自己先忍一忍。 这样做出来的土豆有油有面味道不错，和着吃下去，哪怕不太饱也能撑到明天的午饭，早上不至于没力气干活。 好不容易煎得差不多，土豆饼两面变成金黄，整个厨房都飘着浓郁的香味儿。 苏梨迫不及待捞起一个，嘟起红唇对着饼吹气，盼着早些将它吞下肚中。 刚塞进嘴里，苏梨眼角余光扫到有人踏进厨房，身形高大，吓得苏梨咕咚一下吞了整块饼，味道都没尝仔细，还被噎了一下。 借着火光定睛一看，原来来人是穆澈。 苏梨忙不迭跪下，来不及思考宁王为何会出现在外院厨房：“王爷，奴婢知错了，下次保证不偷吃！” 穆澈不置可否，剑眉微扬：“抬起头来。” 听得穆澈低沉的声音，苏梨只能慢慢抬头，手心冒汗，紧紧攥着衣角，心道完了，我命休矣！ 宁王居然如此之闲，亲自来抓她的小辫子。 偏偏她这身体又不争气，分配的事情差点没做完，第一天就被抓住偷吃。 穆澈直直看着苏梨，火光照在苏梨脸上，摇曳跳动，忽明忽暗，竟显得她不可方物。 看了半晌，穆澈有些失望，眼前的人是陆璃，与苏梨没有任何重合。若非要寻找，大约只有那双眼睛，在火光下格外明亮。 他从未仔细看过陆璃，也不曾想过如此糟糕的人竟会有这样一双净透的眸子。 淡淡收回目光，转而伸手从灶台的碗里拿起一块出锅不久的土豆饼，慢慢放到口中。 味道出奇的好，让人吃了一块还想再吃一块，与他以往吃过的土豆都不同。 苏梨目不转睛盯着穆澈把她的土豆饼一块接一块吃掉，而她不敢动弹也不敢吱声。 穆澈吃了几块后还想再伸手，却感觉到一股炽热的视线紧紧跟随着他，转脸就看到苏梨正眼巴巴看着碗里的三块土豆饼，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十分好笑。 穆澈最终也没有止住伸出的手，这次将整个碗都端了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附在碗口，甚是好看。 苏梨心如死灰，把穆澈翻来覆去叨咕，堂堂宁王殿下，竟然来抢可怜小丫头的口中之食，真是好不要脸！ 正当苏梨在心里指责穆澈时，穆澈将碗递到了苏梨手中：“吃吧。” “唉？”苏梨捧着碗，一时间还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她方才骂得十分起劲。 虽然没有开口骂出声，穆澈也不知道，但实实在在尴尬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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