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点房的众人都在进行营业前的准备工作,主厨钱昆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钱昆一边走一边规整自己的厨师帽,袁园围上去,甜甜地笑:“师父,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工了。” “嗯,”钱昆走到水池边,先净了手,随意地问,“今天面点房分到的特价菜是鳝丝面吧?” “是的,面都已经和好,水也烧好了,炉子都热上了。” “那就开工。” 钱昆说罢,正巧负责跑单的服务员将第一批客人的订单送了过来,打荷区的小厨工唱念道: “两碗红油刀削。” “三碗大肉龙须。” “五屉蟹黄汤包。” 小厨工念出菜单的同时,另一位打荷厨工将菜单所需的原材料整合到一起,送到了钱昆旁边的案板上。 面前是帮厨们提前揉好的面团,呈前小后大的长圆柱型,结结实实的一大团。钱昆用左手托面,右手执弯形钢刀,顺着面团的平面,一刀一刀地往前削。 后一刀的刀口,每次都能准确地落在前一刀的棱线上,这样削出来的面条是三棱形,像是尖尖的柳叶。 前几刀好像是不紧不慢地在试刀,削了几下后,钱昆手中的速度陡然加快,只见刀光闪掠,削出的面条如腾空而起的飞鱼,又似风中飘落的柳叶,白茫茫、纷纷扬扬地落在案板上,教人眼花缭乱。 水池旁的鱼莜都看呆了,手里剥了一半的黄鳝都忘了翻面,她细数了下,按照他这样的手速,每分钟能削出一百多刀。 一叶落锅一叶飘,一叶离面又出刀,银鱼落水翻白浪,柳叶乘风下树梢。 有人曾为刀削面写出这样的诗句,鱼莜觉得此时此刻,简直就是这首诗的情景再现。 在上回制作徐府的私宴时,赵主厨精湛的食雕工艺就让她惊叹不已,今日见到钱昆的刀工,怕是比赵得恺还要高上一个等级。 鱼莜也练过一段时间刀削面,这样的速度,她咬咬牙也能做到,不过要全神贯注才行,稍微分一分神,这节奏就断了。 但像钱师傅这样信手拈来,如臻化境,鱼莜扪心自问,自己还远做不到这个程度。 每次员工餐考核,钱昆总是最没存在感的一个,很少听他训人或者是评价什么,要么是李弈山铁面无私,要么是孙宝田循循善诱,他就是端杯茶例行公事地坐在那儿,白白胖胖,像一尊弥勒佛,一团和气。 要不是曾听陈燊说过,他本是凉菜主厨,请辞来的面点房,鱼莜恐怕会以为他只是个打酱油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真人不露相么…… 刀削面下锅后,鱼莜又见识到了他拉抻龙须面的功底。 只见他双手揪着面的两端,上下抖动,时不时地交叉换位,面条仿若两条雪白绸缎在他手中上下翻飞,极难控制且柔软易断的面条在他手里仿佛是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不断地对折打扣拉伸溜条,十几分钟后,手臂粗的面变魔术似的,终于化成细如发丝的龙须面。 龙须面告成,钱昆抖了抖手上的面粉,连汗都没流一滴。 热汤浇在煮熟的雪白的龙须细面上,冒着腾腾的热气,面丝根根分明,不黏不连,汤汁清醇,上面卧着一大块炖的酥烂的五花肉,肉块浸入热汤则凝脂消融,肉香扑鼻。 红油刀削面里的红油是用活青鱼的鱼鳞、鱼鳃、鱼肉,加上鲜螺蛳和十味中药配方用纱布扎紧后,再用沸油炸过制成,汤底浓郁,配上口感筋道的刀削面,也是沁园春面食里的一绝。 蟹黄小笼更不用说,苏州人爱吃小笼包的历史可以追溯近千年之前,帮厨们做小笼包的手法都已很娴熟了,这笼就是由郭宝宝调馅,袁园擀面包制而成。 钱昆唤来服务员,宣布出菜。 这一批菜品刚端出去,下一批菜单又送到了。 这回特价菜的热度初显,一下就是二十碗鳝丝面。 这边念完单子,那边一大盆切好的鳝丝就递了过来。 钱昆微微一愣,今天水台怎么处理得这么利索? 他们面点房人手少,用到的食材又多,往往这边都等着下锅了,那边的食材还没清洗好,他们所有人都得跟着水台的进度走。 钱昆已经习惯性了这样的流程,以往二十人份的面,水台最多只能备好一半的原材料,等他们先做完这十份,再拿来另外十份处理好的食材接着做。 而且这回又是挺难处理的鳝鱼…… 钱昆朝水台看去,一号水台在剪虾线,二号水台在剔蟹粉,只有三号水台旁边放着黄鳝,负责的是一位小姑娘。 这么多黄鳝全是她一个人在处理? 钱昆微感惊讶,没有七八年的做菜经验,不可能会对剔骨刀运用的这么熟练,或者说她以前做过专门杀鳝鱼的兼职? 钱昆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很低…… 这小姑娘看着挺面生,他忽然想起来,昨天孙宝田找他问水台还缺不缺人手,有位清洗间的洗碗工因为工作表现出众,提拔了上来,暂时还没定部门。 钱昆想着只要不添倒忙,多一人少一人,倒是无所谓,就答应了。 且说那天宴席过后,柯奕臣留了话,把孙宝田和白子烨留了下来,问清了事情原委。 该奖得奖该罚得罚,擅改菜单可不是什么小事,白子烨没了年终奖金,那位保存菜芙蓉失当的帮厨被扣了工资,立了功的鱼莜则从洗碗工晋升成了一名小厨工。 白子烨本想着逃过了一劫,没料到大老板能把整场宴席菜单的原材料都记住了,还是挨了一顿师父的骂。孙宝田当时只忙着掌锅,哪里想到徒弟背着他来了这么一出,也是气得不行。 至于将鱼莜提拔成哪个部门的厨工,柯奕臣让孙宝田看着办。 孙宝田想,洗碗工出身的,怕是择个菜都择不麻利,到哪都是个拖后腿的累赘。于是琢磨来琢磨去,就他们面点房缺人手,就顺势踢皮球踢到他们面点房这里来了。 钱昆不知事情原委,但也知道出自清洗间,没有多少后厨经验的厨工,放到哪儿都是遭嫌弃的,孙宝田八成也是自己不想要,才送到他这面点房来的。 钱昆纳闷,难道这回爱钻营的孙宝田看走了眼,竟是给他送来了一块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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