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过去三天了,徐方的女儿还是没有找到。还是事情落到了自己头上才会上心,徐方这几天都请假在家,为了女儿到处奔波着。原本他打算把大哥的阴婚延后,因为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办这件事了,可是他的母亲却极力反对,她说:“家里之所以发生这种事,一定是你大哥看你有后而他却没有后的缘故,咱们家出现了这一档子事就应该办个喜事冲冲喜才好。”徐方无法,只得同意阴婚照常举行,可是妻子却不乐意了,她认为活人都出事了还顾死人做什么,虽说没有说出口,但徐方也察觉出来了,只好好言相劝。 冬天的吉祥镇十分安详,即使小镇里人来人往也不是很喧闹,湘西地区是出了名的旅游胜地,可是冬天的时候却是旅游的淡季,所以每当这时出现一些外地人,会比平时更加显眼一些。 吉祥镇东的一处居民聚集地,从早上开始就三五个人聚在一起小声谈论着什么。小镇不大,称得上是民风淳朴,所以人们说话几乎不拐弯抹角。就在他们讨论的时候,从一家民居里走出来了两名男子,从衣着上看他们明显是从外地来的,其中一位的头发居然是银色的。 “哎呀,大婶,怎么连续两天都是这样呵,每到半夜都会出现渗人的惊叫声,还‘砰砰砰’的,传来撞击的声音。”其中一名男子对他们居住的民宿的女主人不满道。小镇没有正式的旅馆,游人到这里只需住进提供住宿的居民家里,也就是被称作“民宿”的地方,镇子比较古老,有的房子很大,虽然政府的“计划生育”少数民族是可以不必遵守的,但现在就算是少数民族也不会生那么多孩子了,而且孩子们或外出打工或上学,这就使得房子的空屋子更多。 “哎呀,咱们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呵。”年过半百的女主人摇头叹道,“从冬天开始就一直这样啊,镇子本身就不大,一到了晚上更是镇西的狗叫声镇东都能听见,你说是谁家吵架吧,也不是这么个声儿不是?” “都是你们这些外地人弄的。”对面开日用品小商店的女店主没好气地走过来说道,刚想继续表示自己的不满,却在和那个说话男子对上目光的那一刻瞬间软了下来。 人,真是喜欢以貌取人。一旁始终未开口的曹殷在心里想道。 “这位大姐,可不能孤立外地人哦,咱们的祖上说不定还是老乡呢。”慕容也不恼,只是微微笑道。 “咱、咱们也不是孤立外地人,只是自从刑老头子家的地窖租给一伙外地人以后,晚上就总会有奇怪的声音了。”女店主不但口气软了下来,语气中还出现了讨好的意味。 “既然大家都觉得那伙人不对,为什么不让那位刑老爷子好好查查人呢?” “唉,咱们这里呵虽然比你们那些大城市里的人淳朴多了,咱说这话你们可别恼,但是也不比以前了,大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了,前几日金穗她爹娘不是还告诉镇长这件事了么,现在也没听见镇长那些官官们有什么说法。”民宿女主人道。 “说起金穗,她可是越长越漂亮了呢,听说考上大学了,真是个好姑娘啊!”女店主接口道,一边说一边还不住地看慕容。 慕容倒是不计较,只是问道:“请问,镇政府在哪里呢?” “镇政府?啊,你问的是镇长住的地方吧,喏,顺着大道一直走,挂着红旗的楼房就是。你们也要去告状吗?别去了,肯定不会管用的。”女店主忙道。 “谢谢,我们只是去看看,不用担心。”慕容对两个女人笑道,又冲曹殷点点头,两人就这么顺着大道走了。 走了不几步就听身后的两个女人道:“哎呀,那位客人长得可真是,漂亮的没话说,虽然男的和女的不能一起比较,但是他可比金穗那闺女俊多了!另一位客人就是太不合群,不然……啧啧。” 两人的话都一字不漏的传到了曹殷和慕容的耳里,慕容呵呵笑道:“怎么不把话说全呢,‘不然’怎么样,我还想听听呢。你不感兴趣吗,小殷?” 曹殷没有答话,却说道:“咱们去镇政府干什么?” “跟镇长说说这件事啊。”慕容用“明知故问”的语气说道。 “不是说镇长不会管么?” “咱们改个身份不就得了,侦探也好,记者也罢,证件什么的变一个就成,反正目的是让他们去搜那个老邢头儿的地窖。” “你是说,要去骗人?” “别这么一本正经嘛,咱们也算是在做好事。” “那还不如你我亲自去揭穿的好。” “小殷,你忘了这是人类自己的事情了么?只是涉及到有人的魂魄失踪,和你们阴司有关联了我们才插手的不是么?可归根到底还是人类自己来解决得好。” “……既如此,不如多打几遍匿名电话,直接打到他们的上级政府去,说有盗尸团伙在吉祥镇出没,可能和人口失踪案有关不就行了,何必和那个不办事的镇长拉大锯。”曹殷不屑地道。 “对呵,就这么办,小殷真聪明。”慕容称赞道,“那匿名电话,我们就用小镇上的每一台电话打一遍吧。” “不过,这么做之前,我必须得问一句。” “什么?” “你确定盗尸团的藏尸地点是刑家?” “要不你认为那些渗人的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要知道,我操纵尸体可是有一手的。我之所以故意和那两名女人搭话不过是确定听到奇怪声音和看到盗尸团聚集地的人证而已。”慕容说罢,皱眉又道,“得快点了,不然你需要回收的灵魂又会增多的。” “这我也知道。”曹殷冷冷地说道。 四 据慕容所说的阴婚还差一天的时候,他们又端掉了一个盗尸团,可是令曹殷不满的是,这两个团伙都是三五个人聚众的小型盗尸团,除了隔三差五地倒腾一两具尸体外,并无做人口买卖的生意。听慕容说,盗尸团总共有三个,他们找到的两个只是小货色,还有一个大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尸体及人口失踪的罪魁祸首,曹殷问他何时去追踪那个大团伙,慕容笑道:“别急,已经找到了。” “在哪里?” “明日自有分晓。” 曹殷的性子比较急,但是今次他并没有再询问什么,论尸体追踪能力阴司所有人加起来也比不过眼前这个号称“尸仙”的男人,他说明日见分晓,那就一定得到明日,这一点曹殷信得过他。 再说说徐方,女儿依然下落不明,第二天的傍晚就该举行他去世大哥的冥婚了,可是他一点心情都没有,他已经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来处理女儿的事,给大哥办阴婚的事情他也没有让其他人知道,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快让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举行阴婚的前一天,他从秘书小赵那里得到消息,“新娘”已经准备完毕,将于晚上六时抬入逐鹿县所属的五代镇墓地,也就是徐方大哥徐正的坟前。徐方烦恼地点点头,说道: “证婚人就由你来当吧,小赵,你也不是外人了,到时你只需站在一旁读读婚书就行了。” “好的,徐书记。”小赵点点头。要知道他不想去,谁没事大晚上喜欢去那个阴森森的地方参加这么一个诡异的婚礼呢,可是这是上司的命令,他没办法拒绝。 第二日晚上五点半,徐方一家便等在徐正的坟前了,除此以外还有秘书小赵和两名正在挖坟的民工,他们得在吉时六点之前把徐正的棺木挖出来并且还得扩展一下坟地,以便一会儿可以放下另一个棺木。就在他们刚扩完的时候,远处开来一辆面包车,车停在坟地不远处,小赵迎了上去跟走下车的三个人说了几句话,接着那三个人打开面包车的后门抬出一个小棺木来,徐方的大哥是十三岁死的,从被抬出的棺木大小来看,所找的“新娘”大概也是十二三岁的样子。 棺木抬到了坟头的旁边,徐方没有上前和那三个抬棺人打招呼,只是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家里人也都不知道他和盗尸团有瓜葛,他也必须装作不认识才是。小赵站在一边开始宣读婚书,徐方的母亲一边暗暗地擦眼泪一边嘴里絮絮叨叨都念叨着什么,徐方的妻子则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仿佛只是在看一则闹剧。他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关注在了眼前的仪式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站着的两个男子,一位面若星辰,一位寒如冬日,他们两人也在看着这场奇异的结婚仪式,不发一语。 婚书宣读完了,该合葬了,工人们抬起小棺木打算把它放入坟中,和徐方大哥合葬。之前远处那位面若星辰的男子一抬手,一阵阴风刮了起来,风迷了工人们的眼,众人手一松,棺木“轰隆”一声摔倒了地上,棺盖被摔开了,里面“新娘”的尸体骨碌碌地滚了出来,在场的人们一阵惊惶,徐方的母亲和妻子都“呀”地叫出了声儿,不自觉地抱成一团,徐方安慰了几句,不得不走上前来维持秩序。棺中传出一股福尔马林的气味,徐方指挥大家把尸体放回棺木,无意中瞥了尸体一眼,这一瞥不要紧,他像看到什么震惊的事情是的冲到尸体旁边。 “照明手电在哪里?!快!快!快给我!!”他大声吼叫。 小赵赶紧递上手电,徐方拿过手电一把照到尸体的脸上,尸体虽泡过福尔马林,面色已经变成酱紫,但是徐方还是看出了什么,他惊恐又悲痛地举着手电筒,无助地哆嗦着。徐方的妻子看到丈夫保持着看尸体的姿势一直没有动,也好奇地走上前来瞥了一眼尸体的面孔,接着只听“啊”地一声惨叫,她晕了过去。众人的目光刚开始都不解地集中在徐方身上,徐方妻子晕过去后,众人赶忙抛下尸体跑到徐方妻子这里试图叫醒她,徐方母亲看得一头雾水,看到自己的儿媳妇晕倒后也跑上来施救,就在众人七嘴八舌地提出叫救护车来时,徐方回过神来,他哆嗦地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低声讲了一阵后,转身对抬来棺木的那三个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那三个人似乎也回过味儿来,知道出事了,拔腿向面包车跑去,徐方大喊着“站住”一边带着两名民工追了上去,眼看那三个人就要跑到面包车那儿去了,原本停住的面包车却见鬼般地发动了,只见车子绝尘而去,猛地撞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上,车头被撞碎了。那三个人无处可逃,很快被徐方和两个民工抓住,挣扎着被摁在了地上。 这戏剧性的一幕幕都没有逃过远处两名男子的双眼,一个面带嘲弄,一个面色阴冷。 “车是你弄的么?”曹殷冷冷地问。 “不是,你看。”慕容笑笑,手指向撞向大树的面包车。 此刻,站在面包车一旁的,是一名约摸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曹殷不语,其实他早已感觉到附近有魂魄的气息,他向周围望去,发现不只只有一名小女孩,大树旁、坟墓间都有魂魄站在那里向这边观望着。 “如果没猜错,被那个盗尸团杀掉充当阴婚尸体的人的魂魄都聚过来了,他们也想看热闹呢。”慕容“呵呵”笑道。 “那个小女孩……” “没错,小殷,她是那个叫徐方的人的女儿,被老爸罩着的盗尸团处理成尸体嫁给自己的大伯啦,真是可怜。” “你早就知道?” “知道。我一直在关注这些盗尸团,湘西地区所埋葬的尸体有多少我是再熟悉不过了,不过鉴于他们盗尸只是为了给他人办阴婚,而且看来是经过了内行人的指点,所盗尸体并未有尸变现象发生,我也就没有深管这些事。直到这伙越干越大的团伙开始干绑架的勾当。”慕容看着已经醒来的徐方妻子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继续说道,“湘西的尸体历来比其它地方的尸体有价值得多,但毕竟也不是所有的尸体都保存得很好可以拿来结阴婚,而且政府开始不断介入倒卖尸体的案子,这让他们也不得不小心起来,但是钱这种东西自古以来都是能轻而易举点起人类的欲望的,于是他们又开始绑架活人,把他们杀死充当尸体来办阴婚,没想到这回绑到书记大人的头上来了。” 慕容看曹殷没有插话便又继续说道:“在这个盗尸团开始绑架人的时候,我便开始化作徐方大哥的样子每夜都进到他母亲的梦里说自己想找个媳妇,直到徐方同意给他大哥办阴婚为止。我本想把徐方拉进来让他从盗尸团那里拿钱由此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行为天下尽知,没成想他女儿倒是替她父亲偿了一命。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呵。” “徐正的灵魂由于他舍命救了自己的弟弟而早就投了胎了。”曹殷冷冷道,“所以说,所谓阴婚,死者能得到多少益处呢?不过是活着的人拿这来安慰自己的心罢了。” “倒是挺会说嘛,小殷。”慕容笑道,“你说徐正早投胎了,可以透露一下投到哪儿了吗?” “我也是因为和这个案子有关才去查了轮回档案的,徐正根本没有离自己的家人太远。”曹殷说罢,指向了仍旧在车旁的小女孩。 慕容听罢愣了愣,随即叹道:“真是作孽。徐正呵,你真的这么喜欢自己的弟弟吗?他真的值得你救两次?” 曹殷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慕容苦笑道:“我呵,曾经杀了不少的人,虽然不喜欢杀戮,可是似乎和我的血统有关,在起刀落刀的那一瞬间我真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快感。但是舒畅过后又开始了漫长的空虚。那时,我不停地告诫自己,我杀人打仗是为了复国,为了复国。可是,到头来却发现,只要是你开始杀了第一个人,做到了最顶层,那么你余下的一生便还会不停地杀戮,一旦停止,你的生命也会受到终结的审判。所以,我想呵,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自己该受的报应呢?” “报应又怎样。”曹殷淡淡地回道,慕容抬头看向他,正好对上了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 “报应又怎样,把它看做是你必经的一个阶段就好了,那些杀你的和被你杀的人跟你相比,早就被时间湮没,只有你有资格站立到现在,或嘲笑他们,或痛哭自己。也许你对现在的自己一点也不满意,也许你希望像个正常人一样当时彻底死去就好了。可是,总想着得不到的事情有什么用呢?我和曹旸,仅有的记忆就是从跟师父们学习怎么做无常开始,连还魂香都无法唤起我们的记忆。我们知道无论怎样不甘心,怎样气恼都得做下去,无论人还是鬼甚至是仙都有不如意的时候,既然抱怨没有用处,就继续走下去吧,因为除了眼前这条路,我们无别路可走。” 慕容静静地听着曹殷说完,他和曹殷见面的机会不多,见了面也大都是因为工作。很少能说些别的话,此刻他们沐浴在月光之下,看着由远及近的警车嘶叫着驶了过来,身旁伴着无声的魂魄。“这场面还真是难得呵。”慕容笑着吸了一口气,“虽然早已厌倦了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但是不得不说‘活着’真好。幸亏有你呵,小殷,幸亏有你呵。” 听到这句话,曹殷又看向那群加入了警察后迅速归于平息的人们,半晌才淡淡地说了一句: “……傻话。” (《阴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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