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褒姒退出他的怀抱，“你回去吧，待会儿我娘该过来了。” 叶城噙着她的唇辗转片刻，“用完就扔的臭丫头。” “用完不扔，留着继续么？”褒姒给他整理衣襟，凑过去在他唇角吻了一下，神情难得认真：“叶城，你要长命百岁。” 叶城：“你陪我。” 她嗤笑一声，“我就算了，总有别的人陪着你的。” 说着，她无视叶城难看的脸色，将他推出房门，眨了眨眼，“待会儿见。” …… 一大早半山腰就热闹起来，穿着各种颜色的衣服的各派弟子们在花园间穿梭来往，熟识的就结伴在一起切磋，或是待在一处聊天。 前厅里侍女小厮手端盘子来来往往。 褒姒被慕夫人推去换了一身镶金边的艳红长裙，接着被按在梳妆台前，净面梳妆，描眉傅粉。 拖拖拉拉在梳妆镜前坐了大半个时辰，等一切搞定，她看着镜面里妆容精致，红裙裹身的女子，心中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时值正午，一切准备就绪，褒姒从后院一步步往前厅走去，红裙上点缀着星星点点金色，随着她的走动在阳光下折射出闪闪金光。 远远地，就见前厅里坐满了人，觥筹交错间笑声不断。 她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叶城，实在是他的眼神太过深黯灼热，让她忽视不得。 走到正前方，褒姒无视四周递来的各种视线，给慕旸夫妇弯腰行了一礼，这才坐到一旁。 江湖中女子及笄没有朝廷里官员贵女那么复杂，需要簪者什么的，只是走这么一个过场来庆贺她的‘成人’。 酒过三巡，慕旸沉沉的视线看向白云宫宫主，“凌掌门，近日里江湖无端生了许多传言，想必你也是清楚的。你对我慕家有何不满，尽可在此时提出来。” 凌掌门大概没想到慕旸会这么直接，在慕青庭的及笄礼上挑破这层纸，他抬起头来，阴柔的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慕家主说的这是什么话？传言岂可尽信。” “传言不可尽信，却也不能不信。”慕旸叹了口气，“这消息是如何传出的，想来你和青山派等比我清楚多了。”说着慕旸看向青山派处。 青山派掌门须发皆白，坐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只字不接慕旸的话头。 凌掌门垂着头，心知今天这就是一场鸿门宴，也幸好他早已做好准备了，之前他和其余门派商讨过，把两位长老推出去做替罪羊，然而崆峒派比他心狠多了，直言一不做二不休，联合江湖大半势力，难不成还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的慕家不成？ 他并非不经激之人，只是筹谋这么多年的事，他又怎么肯心甘情愿就此放弃？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参与这件事的各大门派此番来湛城，都尽数将门中精锐带来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慕旸将此事挑破，大家也不用再装模作样了。 凌掌门往人群中看了一眼，不知在看什么，收回视线，他站起来，道：“没错，你慕家既然已经隐退出江湖，又为何还要掺合进江湖事，最重要的——为什么主要几个大城池都归慕家管。” 最繁华的城池都算是慕家管辖，其他门派想在里面做点生意补贴门内，都得先经过慕家同意，凭什么？ 在凌掌门话落后，在场的除青山派、仁义庄、崆峒派等外，还有不少门派也在附和凌掌门。 粗略一眼扫去，竟只有寥寥几个门派沉默应对，只字不言，却没几个门派是站在慕家这边的。 褒姒倒了一杯酒，酒杯在手中转了个圈，她一口饮尽杯中酒，将视线移到慕旸身上。 看，这就是慕家拼死拼活也要努力去维护的江湖，慕家对他们真心，处处替他们着想，人可不领情，只觉得你挡了他们的财路，碍了他们的利益。 慕旸也没想到就因为这么一件事，竟然整个江湖都对慕家积怨已深。 他沉沉叹了口气，整个人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岁，“就因为那几座城池的管辖权，你们就联合起来，先败坏慕家百年名声，为此不惜和魔教勾结？” 厅里有些年纪不算大的弟子面色有点羞惭，但看着自己门派的掌门站在那里，对着慕家主怒目而视，他们也只能垂下脑袋。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各为其主，纵然对慕家敬佩有家，现如今也只能利剑相指。 慕家弟子都快被气笑了，一个个纷纷把手放在剑柄上，似有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之势。 那几座城池是二十多年前与朝廷那一战从朝廷手里接过的，看似这是个得益的权柄，但其实，这就是个烫手山芋。 当年，慕旸是一点都不想接手的，但江湖中有些底蕴的家族与门派都损失惨重，完全没有余力来接手这些城池，慕旸这才把它接下。 这些年来，江湖中各大门派一提出想在里面做点生意或是什么，慕家从没拒绝过，更甚至，对于他们开的铺子，慕家一直在不着痕迹地给他们各种便利。 若非担心有朝一日朝廷又携兵而来，其余门派没个领头的，慕旸早把这些城池划给其余门派了。 现在看来，就是他太过心软，一步步养大了诸门派的野心，让局势走到现在这一步。 “罢罢罢。”慕旸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鹰眸锐利地看着厅中数张面孔。 有的面露不忍；有的面露惭愧；有的面露贪婪；有的……但更多的是毫不遮掩的狠戾和野心。 “看来今日一战是在所难免了。”便是慕家现在将几大城池管辖权拱手让出，难道他们就会对慕家退让么？不会！ 慕旸深知那几个城市不过是引子罢了，他们最终的目的是慕家呀。而且此时让慕家退让，慕家也做不到！ 慕家子弟有自己的骄傲，敌人都打到家门口来了，岂有步步相退之理？若真那么做了，那无异于折断慕家的脊梁骨！ 所谓树大招风，慕家一直偏居一隅，奈何被步步紧逼。既然退无可退，那就直面相迎。 面对几乎整个江湖门派，慕家众人脸上没有一人露出怯意，这是一个百年大家的底气与尊严。 况且，慕家也的确不怕他们的围攻。 别说这是在慕家的地盘上，就是在外面随便哪个门派的地盘上，慕家腹背受敌，也不至于毫无一战之力。 只是到了这时候，慕旸心中想着的仍然是：今日一战，无论哪方赢了，于江湖来说，都是一次重创，想来朝廷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或许今后，世界上再没有独立的江湖了。 在场众人纷纷拔出手中武器，呈两派相对之势，一方是慕家，一方则是诸派联合。 零星几个不愿站队的门派见到这实力相差巨大的局面，踌躇片刻，也纷纷加入了白云宫等那边。 大战，一触即发。 不知是哪方先动的手，两方身影交错又分开，刀光剑影间刀剑兵戈之声乒乒乓乓，不绝于耳。 慕青衣与慕家其余髫髻孩童早早就被慕夫人带到后山暗室中安置下来。 众大门派以白云宫和崆峒派为首，门中精锐弟子出现大半，慕家亦是倾巢而出。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叫，原来是关天正不知何时出现，竟趁白云宫宫主与别人斗的难舍难分之时，从背后偷袭了他，一剑穿透他的心。 而那声尖叫是尾随关天正而来的凌灵发出的。 关天正手中举着沾血的剑，见人就砍，他的武功虽比不得年长一辈，但在同辈中却是出类拔萃，即使如此，面对众人围攻，他依然伤的不轻。 关天正以剑拄地半跪在地上，宛如疯了般‘哈哈哈’大笑起来，“什么名门正派，什么无愧于心，什么匡扶正义，哈哈哈，通通都是笑话，一场笑话！” 他的发冠在打斗中被削落，此时披头散发毫无形象：“为了你们的私心，让这么多年华正好的弟子去送死，哈哈哈，真是好一个名门正派啊！！” 人群中出现一阵骚动，许多弟子手中的攻势减缓，崆峒派掌门见状，大声怒斥道：“你们在干什么？慕家侵吞了属于你们那么多的资源，若非如此，你们此时会更厉害，又怎么会被慕家压着？” 人群里还有不知名门派的人喊：“如今我们和慕家不死不休，你们现在想收手已经晚了！” 叶城也在人群中，他一直想到褒姒身旁去，却碍于人实在太多，虽然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但也一时拖住了他。 不知为何，从今早褒姒问了他那个问题后，他就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却不敢往那个方面想。 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想像不到有什么可以对她造成威胁。 虽然心中这么想，他还是决定得把人栓在身旁，由他亲自陪着才更安心一点。从之前褒姒进大厅时，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但在两方动手时，他错失先机，没能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 此时他不知道，这件事，在今后许许多多个漫长的日子里，一直是他走不出的坎。 在他把眼前阻挡的人都解决完，转身欲去到褒姒身边时，他看到了此生始终困扰着他，令他不得解脱的一幕。 ——他眼睁睁看见一把雪光发亮的剑没入褒姒的背，穿过左胸在身前露出一截剑尖。下一刻那把剑毫不犹豫抽出，鲜红的血液随着剑势喷薄而出，洒在已经被染红的青石地板上。 有一个年约半百的人不知从何处冲出，目标明确地冲着慕旸飞去，而此时慕旸腹背受敌，长时间的车轮战让他也显得有点疲惫，虽然感觉到身后有危险，但他的身体却跟不上反应。 那人来势汹汹，内力又不比他差多少，最重要的是，他的内力已经消耗大半，而偷袭他的那个人却精神奕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褒姒一剑隔开不断想她攻来的几人，直接转身将后背这个弱点留给他们，飞快提气踩着人群的肩膀飞到慕旸身后，用自己的躯体替他挡了这致命一击。 叶城目眦欲裂，内力爆发震开四周的人冲到褒姒身后，抱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颤抖着手，连着几次都不敢碰触她的脸。 慕旸缓过劲来，以伤换命把偷袭他的老者解决了，也一个箭步冲过来，半跪在褒姒身旁。 其余慕家长老等见此也呈包围式把褒姒三人围在圈内。 褒姒垂眸看着胸前破了个洞，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太难看了！ 虽然对她来说这点痛算不了什么，但这伤口实在太难看了，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叶城，弯出一抹笑靥，虽然脸色因血液流逝而逐渐苍白，但她眉眼间依然是他初见时的肆意风流，“咳咳……哭什么，一个大男人……” 叶城抖着手把她抱在怀里，脸色比她的还难看，他红着眼，“会没事的，你别怕，没事的……”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那双漆黑深邃的眼里水光闪闪。 “……慕家……”褒姒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她能清晰感受到意识在被这个世界排斥，将她不停的挤压出这具躯壳。 耳边模糊听到轮回司一声猫叫，她知道这是它在催她，她还差一步…… 褒姒心中知道，倘若她死了，那么无论如何慕家都不可能再对江湖各大门派存有怜悯之心。虽然看现在的局势，今后慕家还愿意保护各大门派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即使有分毫的可能，她都要把它摁死在萌芽阶段。 而且，就算她今天不死，之后没几天她也活不长，与其到时候纠结怎么合理的死，那不如现在借此机会离开，还能彻底让慕家绝了对江湖心存怜悯的心。 她靠在叶城怀中，慕旸在一旁看着她，一贯威严的脸上早已泪痕斑驳，但她已经看不清了。 “……父亲，别……留情……” 慕旸老泪纵横，点了点头，哑着声音：“不会留情的，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叶城沙哑着声音，似是怕惊到她，“你还没答应嫁给我，你还没嫁给我……” 她喘了口气，这种濒死的感觉真的太糟糕了，“……不……你忘……我不会……” 她的声音已经微弱的快听不见，拉着他衣袖的手缓缓滑落，明艳妖娆的双眼如断翅的蝶般垂下。 叶城看着她身下流出一摊艳红，衬着她今日这一身红衣，竟显出几分凄艳来。 他素来知道她心狠，可是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她连对他说声谎话都不屑，甚至还说这种戳他心窝子的话，可是他却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那个骄傲冷漠的叶城，终究折在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手里，他垂头，将唇印在她的额头，声音轻飘飘的：“好。我忘了你……你放心。” 与这句话一起落下的，是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怎么可能忘得掉？ 褒姒此时已经彻底脱离了慕青庭的躯体，她本以为这个世界要失败了，没想到在意识彻底脱离这个世界前，耳边轮回司告诉她任务完成。 离开前她模糊听到叶城的呢喃，她翻了个白眼，可惜世界壁在她脱离那刻已经关闭，虽然她可以打开，但是她从不会做这种伤己的事。 于是她只能和轮回司碎碎念。 【我想说的明明是‘你忘了我说过我不会嫁给你的么？’压根不是让他忘了我呀！】 轮回司一言难尽地看着她，第不知多少次后悔听人谗言来找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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