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当年秦王宫里存在一面方镜,广四尺,高五尺九寸,有病的人可以照出病灶在何处,有歹心的人则能在镜中看出其胆张心动。如果王宫里有哪个人心存邪念,他站在镜子前就会原形毕露,那就难以逃脱始皇帝的惩罚。 青观主愿意查找道藏典籍找出炼丹的衍生物,一副一副药方试过来以而制作百姓都消费得起的磨镜药,并且为了推广磨镜药也不妨构造一则鬼鬼情未了的爱情故事。 不过,凡事都要把握一个度。为何月枕石不提其他故事,只是说用一副磨镜药擦亮了镜子,手持半镜的两缕幽魂就能跨越死生重聚?这都是因为死无对证。当然,月枕石更愿意将那说成是佳偶已化烟尘去,此处仅余两半镜。 如果追求更轰动的效果弄出什么照胆镜,或退一步编造什么以照妖镜与妖怪大战三百回合的故事,那很有可能被人质疑镜子的真伪性。 万一挑事的人找上门想搞事情,来一出两相斗法就很麻烦了。何况一旦假借始皇帝照胆镜的风声传出去了,要是被朝中某些人盯上就更不妙。 青观主说完这些最后提点了少年道士一句,“擦亮铜镜能促成一段生不弃死不离的破镜重圆爱情,比之光洁如新的镜子照出了谁的狠毒心肠要美好很多。既是重阳将至,众位善人来道观祈福,又何苦说一段人心丑恶的故事。” 周铭诚本是临时被点名,以他一看就是老实人的外表去叙述一段鬼鬼情未了。为此,他在短短半个月里终于练得不再怯场,这会发觉推广一瓶磨镜药还有那么多的讲究。 青观主看着少年道士似懂非懂地走远了,他对月枕石摇摇头,“翻开史书上仍能看到前唐朝灭佛之行。本朝虽得先帝尊崇道教,但道冠之数远远少于僧人,贫道更不希望将来有谁利用道术做出诓骗天下之事。” 月枕石见青观主说得认真,也不知这一句诓骗天下是怕将来某日有假道士误国,还是在提点她慧极必伤而凡事留有一线为妙。 “骗过天下是忠贞。如果真有什么人能够诓骗天下,以而骗得使大宋国泰民安,骗得有朝一日有望收复燕云十六州,骗得百姓活于一场盛世安稳,那又何惧史书上的一笔是忠是奸。” 青观主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虽然听闻在某些地方有女子为吏,但是本朝未有允许女子为官。 “如此国事不是我们要操心的。不日便至重阳,月小友意欲此后在柏夫子门下学习一段时日,不妨送上几盒重阳糕以作孝敬师长之礼。” 柏夫子并不是什么当世大儒,他仅是以脾气温和出名的一间蒙学私塾院长。 蒙学大多不限男女都能就读,一般收取四岁至十二岁的孩子。像是后世的幼儿园与小学,蒙学根据课程难易与学生年龄来划分不同班级教学。 月枕石正想要做一回大龄入学儿童。即便上辈子习得一手好字,但那毕竟只是业余喜好,无法确定此世在用字之上是否所差异。 当下,暂且有了一处安身之所与一小笔可够开支的存款,而想要把日子过舒坦少不了要先多读书。她没有野心成为惊才绝艳的文豪,也没有女扮男装考科举的荒唐想法,仅是为更了解这个世界再迈出一小步。 不如报名去可以借阅书籍的私塾学习一段时日。 青观主说了柏夫子的私塾里有不少书都能低价借阅,付上几文钱就能在私塾中抄阅书籍。这全看学生本人是否能坚持,那比去书局买书要节省很多。 何况蒙学私塾教的并非是后人所想的只有之乎者也,还包括了如待人接物的基本礼仪、如山川河流的自然常识、如哪些基本法律底线不可触犯等等。听一听从百姓中而来的私塾夫子如何认知世界,也能以此类比世间大多人的常识如何。 月枕石听青观主这么说就知道她去私塾读书的事情已经敲定。柏夫子的私塾算得上成都府之中的热门蒙学学馆之一,一般元月招新而不收插班生,这次是走了青观主的门路才能让她快速入学。既然如此,是该手作一份重阳糕送给柏夫子表达敬谢之意。 重阳对于整个大宋来说是一个重要的节日。宋太.祖早就颁布诏令说过九月初九休务一日,官员皆可放假不办公去登高望远一番。 可想而知,重阳当日城里城外都会十分热闹。不过,热闹往往还是要等天光放亮之后,在那之前一切还都在黑蒙蒙的天色里沉睡着。 负责南城区域报时的道士会在卯时前起床,在青羊宫里敲响了每日全城的第一响铁片晨钟声。 月枕石已养成习惯在拂晓将至未至前闻声而醒,往往会先晨练小半个时辰慢慢锻炼这具身体。重阳当日的晨练路线有了小变动要向城外山野而去,不为别的仅为了做一回采花人,谁让这年头的男人都喜欢头上花枝照酒卮。 青观主前几日已经说了,想要赚些零花钱,不妨在重阳节去城外采些新鲜的野菊花与茱萸果带回城里卖。 因为重阳当日人人都习惯头戴菊花与茱萸果,其中往往以男子居多,上至皇帝高官下至贩夫走卒都一样,而又不是所有人都会早起去摘一朵品相较好的花朵,所以城里的卖花人往往都能小赚一笔。 反正都要晨练,跑过路过不必错过赚外快。 月枕石早早抵达城外郊野,可能因为来得够早,这一片野菊盛开之地尚未迎来其他的采菊卖花人,而她并不黑心只打算采了一篮子野菊花就好。 重阳卖野菊是顺手而为,之前就与道观的主厨商量了要在午膳过后借用片刻灶台,给柏夫子手作一份糕点以表心意。等下午柏夫子登高归来,她刚好能带着新鲜出炉的糕点上门拜见。 一枝菊花、两枝菊花、三支菊花…… 月枕石用心选了一些品相好的野菊花。山野之菊是不比名种来得值钱,那些有钱的富人在重阳怕是少不了要行折名菊之事,而她将这些野菊花卖给市井老百姓,也该让他们将花瓣伸展得漂亮的菊花簪在头上。 “菊花、菊花,你真是一种神奇的花。青观主说你能解除凶秽以招吉祥,所以要在重阳极阳之日将你佩戴在头上,你能想到很多年之后……” 月枕石没有说下去。后来世事迁移,送人菊花已被视作不祥,而菊花一词也被赋予了更多含义。“也罢,入乡随俗,后来的事情都与现在的你无关。” 月枕石没对着一枝菊花再喃喃自语,不过她一想到全城男子都簪花的场景,特别是脑补出徐宰鸡那样的杀鸡莽汉鬓角配菊,今天进城后她该不会憋笑憋到岔气吧? 下一刻,月枕石还是没能忍住笑出了声,而一笑就没能立即停下来。算是没事偷着乐,她迅速把熟悉的人簪菊的场面脑补了一遍,酒楼胖掌柜、青观主、小周道士,还真没有一人的颜值能与云鬓簪菊之美相配,而世间怕是少有男子能够风骨铮铮地与簪花相得益彰。 ‘噗嗤——’另一道轻笑声在野菊花丛的那一侧响起。 天光乍亮,黑蒙蒙的天仿佛在一霎间泛白了。 月枕石抬头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几十米外的花丛里站着一位少年。要不怎么说没事不能与老天打赌,刚刚还在想世上怕是没有那个男子能够配以簪花之美,这下就冒出一位看上去十三四岁少年。 少年剑眉星目,清俊英气,身着深蓝长衫,左手握着一把长剑,右手捏着两支野菊花。 长剑? 月枕石打量了少年一番,终是将眼神落在了那一柄剑上,除了守城侍卫与城里官府捕快,她尚未见过谁会戴着一把剑出行。 不过,她刚入成都府一个月,前半个月每天大多时间都在杀鸡,而剩余时间都耗在调查佛门与道门的借宿情况上。后半个月不必像之前在屠宰摊那般辛苦地做活,但也在道观里为了磨镜药一方而出力献策。到目前为止,她接触过的人,除了围观月杀杀鸡的那一拨,其他的人还真不够多,所以就是少见多怪了。 如此一想,月枕石也觉得不必惊讶。 毕竟从先秦起就有流行佩剑的习俗,有钱买一把长剑随身戴着也能增加些安全感,这与她当时借徐宰鸡的刀该是差不多的吧? 蓝衣少年迎上月枕石的目光,他有些腼腆地笑着解释了一句,“我刚才不是在嘲笑你,就是看到你笑得那么欢乐,不知怎么没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容是会传染的,你笑了很正常。”月枕石理解地点点头,是她之前没有注意到四周还有人。“一笑治百病,重阳节以笑为开端挺好的。” 此时,有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远远从山林里传来出来,“为师抓好鱼了,快来吃早饭。熊飞,你都磨蹭了半天,还没有采到合心意的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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