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庄不可守,速速转移!”吕祖充急令出庄,军令传达后,一阵乱糟糟的人喊马嘶,部队还没怎么休整又要转移。
但庄门一开就是成百上千箭矢飞来,即刻射倒一片,刚出庄的人马不得不退回。庄外乱军还推来几百辆大车,将这废庄唯一的通道堵的死死的,如此一来,海州军最灵活机动的五百骑军也没法出庄。而且这些“贼人”竟开始挖沟,锄头铁铲飞扬,似要沿着庄门一侧挖出一条长沟,彻底把海州大军封死在庄内。
吕祖充咬牙切齿,“中了贼人驱敌之计了!”本以为北侧有伏兵,避到南侧来驻扎,没料到将自己引到东南这个废庄才是贼人的最终目的。不过虽被围困他也没有绝望,自己还有三千人马,看贼军来的也不过二三千人,冲突出去未必没有胜算。吕祖充下令各队轮番出战,冲击敌军,但贼军实在精悍。尤其百来个满脸刺字的家伙,简直如天杀星下凡。有一个用大刀重盾的,那一盾撞来,能把三五个人撞飞。还有一个长臂贼射箭奇准,专射那些领军将校,已有四五个带头冲击的百户被他射死,使得庄内都无人再敢领兵出去。还有前一日见过的那红袍将和蓝袍将,更是骁勇非常,除了骑射无双,马上刀枪也是端的厉害,当面对阵的几无一合之敌。
强冲几阵无果后,海州众军的士气顿时泄到了谷底,与士气同时泄掉的还有士兵们的肚子,因为军中已经断粮了!这就要说到那日钟艺进海州求援的时候,当时钟艺向丁总管信誓旦旦许诺称,东海早已备好粮草和犒赏,只消大军前去助剿完全不必担心后勤。结果三千大军只带了一日之粮,在昨晚就已经吃尽。而比断粮更糟糕的事,这庄子内还缺水。大概因上游的河口淤积,加上海潮内泛,使得该庄附近地下水渐渐被海水渗透,庄中几口水井打出的水都又咸又苦没法饮用,或许这正是庄子被废的原因,自然也是乱贼引诱他们入庄的原因了。
人若不吃饭,或许还能坚持几日,但若不喝水,基本上撑不过三天。在仍旧干燥炎热的九月,将士们作战不仅耗能,更要出汗丢失水份,不补充淡水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再者,极端情况下,缺粮还能杀马吃肉,甚至吃人,但缺水就实在没辙了。半日之内,有不少人实在渴极了,便取了又咸又苦的井水来喝,但这水含盐极高,喝了之后就上吐下泻,失水更重,很快就彻底不行了。
在海州军中人困马乏饥渴交加的同时,庄外“乱贼”却开始架起大锅烧起饭来,还有一锅锅肉汤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同时几千封招降信被绑在箭上射入庄内,信内鼓动东海军卒,只要放下武器出庄投降就保证人身安全,有饭吃、有汤喝。
吕祖充知道这些招降信对军心的危害,一律严令收缴,不准传播谣言,胆敢私自持有敌人书信的杀无赦。但再严酷的军令也抵不住人们求生的本能,天还没黑就陆续有人翻出庄墙奔向“乱贼”营中,甚至屡有夺门叛乱的事情发生。吕祖充迫不得已,在杀马饷军的同时,军法也严苛到了极致,他将数百名本部亲信编为执法队,在全营严密巡视,只要有擅自走动甚至有私下谈话的都被列入叛逃嫌疑,抓住了就是枭首示众,而且施行连坐制度,令同队之间必须互相监督,一人叛逃、十人共罚。这么一来,单人逃跑的成功率降低了,但同队同甲十人乃至数十人一起逃跑的事件却屡有发生。
“乱贼”似乎并不急于攻破庄子,看样子就是要让数千海州兵马慢慢的耗死。吕祖充耗不起,决意要进行全力一击,即便不能打破包围圈,也至少要突围出一部,若能寻机往海州求援,或许还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但庄外“乱贼”没有给他丝毫机会,这次突围行动实际上成了最大规模的一次叛逃。深夜时分,当吕祖充率领二千多残兵打开庄门、搬开障碍、越过壕沟,冲入敌阵后,竟有数百人直接放下兵器公然投降了。饥渴交加却继续奋战的残兵们,或许也能称得上是勇士了,但他们不仅要面对养精蓄锐严阵以待的“乱贼”,还得防备己方人马的反戈一击。所以吕祖充奋尽全力的一次突围只换来了最为惨重的一次失败,最终还能有力气逃回庄内的只剩下一千多人。“乱贼”的总攻终于来了,先是一波波密集的火箭射入庄内,废庄四面处处起火,而海州诸军却连弓弦都拉不动了,根本谈不上有效的抵抗。紧接着,二百刀盾兵在前,五百枪矛在后,强弓硬弩压阵,哇呀呀喊着强攻入庄。
庄子早就要不攻自破了,就如一间快倒的破屋,本就千疮百孔,只需一阵风就能吹倒,又如何经得起雷霆一击的力量。
吕祖充知道大势已去,内心反而平静下来,小兵们可以投降,但他不能降,这不仅仅出于他对丁顺的忠诚,更因他的父母妻儿都在海州,若自己殉节,则家人得保,若自己投降,则全家都要遭受灭顶之灾,在死一个与死全家之间,他选择了牺牲自己。更何况,自己作为主将,落入贼手料想是绝无善终,还不如自我了断。他仿佛听不见门外的激烈喊杀,只是一遍遍擦拭着自己的佩刀,这是把好刀,征战这么多年,他曾用这把刀刺破了多少人的胸膛,用这把刀砍下了多少个大好的头颅,现在就让这把刀给自己一个最后的了结吧。这雪亮的刀刃看着多么赏心悦目啊,四面燃起的大火在上面映出了点点跳跃的红光,吕祖充将这美丽的红光递上了自己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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