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曦,淡黄色的光线破开最后一片黑暗,在天际洒遍微茫的温暖。 “咔”,石窟的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身影,孑然独立。 晏千秋抬起手抚在自己的额头上,盯着天边的光亮,带着微微的笑意道:“顾愈明,你看,天亮了。” 她的身后没有人应和。 晏千秋看着天空目光渐渐发怔,任由着光线从她的身边略过,落在后面那漆黑一片的石窟之中。她抚过腰间的酒壶,沉吟许久才转过头来,看向石床上的人。 顾愈明双目紧闭已经昏了过去。废去一身修为后,晏千秋又为他洗髓,其痛苦相较于废修为来说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同被千万只虫子爬遍全身,噬咬啮啃,无处可躲,也无处可逃。 然而顾愈明只是咬着牙一声也不吭,他一直瞪大眼睛牢牢的盯着晏千秋,像是看见她就看到了自己的救赎一般,什么痛也能够承受。直到后面顾愈明甚至连坐姿也无法保持,只是伸出手牢牢抱住晏千秋的一直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顾愈明,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给你买过一串糖葫芦。”晏千秋亦死死盯着他,不断地和他说着话。 顾愈明的眼神逐渐迷离,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无法注视。下唇被咬出了血,血腥弥漫在口中,在万般疼痛之中竟然尝出了糖葫芦的酸甜味。 他喃喃道:“记得……我记得……师父……” “买回来后你只吃了一个,就趁着我不注意把它藏了起来。”晏千秋笑了笑,眼底却有什么晶莹的东西隐隐闪烁,“过了很久被我从你的床底下翻了出来,糖葫芦都长了霉,每个山楂上都顶了一头的绿。” 顾愈明渐渐松开了紧咬的下唇,勾了勾嘴角,好像因为想到了那样的画面就笑了出来。 “你从小就一根筋的傻,”晏千秋颇为恨铁不成钢道,“好吃你就吃了啊,收起来干什么,难道为师还会短你一顿糖葫芦?嗯?” 顾愈明抱着晏千秋的胳膊,张了张嘴,因着剧烈的疼痛声音都有些颤抖,回答飘飘忽忽了很久才勉强从他的嘴中画了一个完整的音调:“……第一次……好吃……” 那是他第一次吃这样的食物,是他从未想过可以拥有的无上美妙。他多么想永远记住,就好像第一次牵住晏千秋的手、第一次抱住晏千秋的胳膊,永远不忘掉。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了顾愈明的脸颊上,顺着倾倒的弧度划到了他的嘴角。顾愈明张了张嘴,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咸咸的,还有那么点苦涩。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顾愈明抖抖索索的伸出一只手想要抚上晏千秋的脸颊。却被晏千秋一把按了回去,“乱动什么乱动?还不够疼?” 顾愈明舔了舔落在嘴角的泪滴,笑了笑,却一路甜到了心里:“疼……疼的……都哭了。” 晏千秋没好气的“呸”了一声,快速的擦了擦脸,毫不脸红心虚的就将这事推到了顾愈明的身上:“没出息,男子汉还哭鼻子。” 顾愈明轻轻应道:“嗯。没出息。” 属于晏千秋的灵气在顾愈明的经脉中一圈一圈的回环流转,晏千秋不敢用太大的力量生怕震破他现在脆弱的脉道。她与顾愈明所修习的功法其实并不相融,但眼下除了她,也没有人敢这样做,她也不会放心将这样的事情交给别人。 随着晏千秋的灵气缓慢的运行一个周天,顾愈明的经脉便显得越发纯粹洁净。顾愈明本就天资甚高,经过洗髓后只能是当之无愧的人上之人。 “傻小子。”晏千秋看着顾愈明闭上眼睛,神识已经有些迷糊,轻轻俯下身体,将脸贴在了他的额头之上。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顾愈明立刻乖乖不动,只是嘴中不停的念叨着什么。 晏千秋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你在说什么?” 顾愈明下意识的偏头,低喃:“师父……” “嗯,我在。”晏千秋应道。 “师父……” “我在,”晏千秋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眼角,“天亮就好了。” 摩罗山上的夜色如此浓厚,像是将所有墨色倾倒,在这样浓重的黑幕下,一切光芒都将被吞噬,一切希望都如此渺茫。 晏千秋紧紧将顾愈明抱在了怀里,抬头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天亮就好了。” 两个人默默相依,等待天明。 待到天光乍破时,顾愈明呼吸平稳,在石床上陷入了沉睡。他全身被汗水打湿,犹如从水池中捞出来一般,晏千秋点了点手指,施了个“清洁咒”,很快令他一身干爽,这样倒也睡个好觉。做完这一切后,她走出了石窟中,深吸了一口气。 废去功法仅仅只是第一步,晏千秋知晓顾愈明生性要强不甘人下,如今受到这样的重创,第一想到的绝对不是静养休息,而是如何重新快速回到原来的功力。这也是晏千秋先下所要思考的事情。 洗髓之后,顾愈明体质加强,确实可以尝试更为强悍的功法,精进的也会更快。 只是……晏千秋舍不得。 强悍的功法犹如猛药,短期之内收效甚好,但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透支?晏千秋想让顾愈明走的更远,自热更希望他循序渐进,筑基踏实,稳扎稳打。只是,顾愈明这样的性格大约是不愿意等。 是自己令他废去功法成为如今这个境地,如若在这件事情上再有隐瞒,只怕师徒二人不离心也要散了。 晏千秋颇为纠结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她原来自诩逍遥,不过是心无挂碍罢了。当真的有了羁绊,又怎么可能潇洒的起来? 她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这样的感觉,倒也不坏。 “千秋,千秋……”还未看见人,冲虚子的声音便已经从云端飘了过来,晏千秋还未来得及回应,便见着一个干瘦的老头从头上跳了下来。 他面无白须,和这般干瘦的身材委实有些不符,看见晏千秋后挤了挤眼睛小声的努了努嘴看向石窟的方向:“怎么样了?” 晏千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解决了。” “解决了?”冲虚子有些惊讶,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跟在晏千秋的身后踮着脚问道,“怎么解决的?” 明明两个人回来时闹的这么凶,彼此各不退让,虽然是摩罗山的主人,但冲虚子都被那样的气势吓到夹着尾巴都躲了起来,没想到这才一个晚上就解决了? 晏千秋“哼哼”了两声,干净利落的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挑了挑眉:“强制的。” 冲虚子心中“咯噔”一下,心情复杂的看向石窟,小心翼翼道:“顾小子年纪也不小了,虽然是师父你也得给人家留点面子……” 更何况那小子笑起来一副小狐狸的模样,就算现在乖乖的,心里究竟想的什么谁也不知道,虽然对于晏千秋的暴力手段冲虚子也是心有余悸不禁对顾愈明有一些同情,但是相较于摸不透的顾愈明来说,他还是更担心晏千秋一些。 “没事。”晏千秋从他眼前一略而过,“已经好了,你放心啦。” “千秋……千秋……”冲虚子忙不迭的追了上去,“你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子无聊的生活吧,倒是具体跟我说说呀……” 晏千秋充耳不闻,她飞也似的跳进了庭院中,拎着个水壶,足尖轻点,踏着白鹰就向山下飞去。 摩罗山下,极渊深潭深不见底,在阳光的反射下依然是沉暗的黑色。晏千秋伸了伸头,黑漆漆的潭水中什么也倒映不出来。她伸出手,将水壶往谭水里一扔,再绕着绳子悠哉悠哉的将水壶捞了出来,就像在普通的河边去水一般。 人人都害怕这极渊深潭的水,但晏千秋不。 她不仅不害怕,过段时间就要用这里面的潭水浇一浇她养的花。 取了水她又飞似的窜了回去,落在了庭院里,酒壶在她指尖打了个转,她仰着头灌了一口,叫了声“爽”,掏出水壶站在了一株花朵面前。 这株花只有细细一杆茎,单叶,细小的花/苞长在顶端,看起来弱不禁风极了。只不过是晏千秋走过来带起的清风都能让它摇一摇,随时都要倒下的模样。 “这才几天不见你,就弱成这样,啊?”晏千秋打开水壶,极渊深潭中清澈的水从壶口流泻,落入泥土中。 小花晃了晃花/苞,悄咪咪的绽开了一点,从晏千秋的角度堪堪看见一点小小的粉色,它好像有些生气,挥舞着叶子驱赶眼前的人。 晏千秋眯着眼睛,伸出手戳了戳它的叶子笑道:“脾气不小啊,你就这么对待我?” 花/瓣张来了三瓣,一块垂落下来,活脱脱的委屈模样,似乎在怨晏千秋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自己。 晏千秋忍俊不禁俯下了身子,点了点花/苞道:“小气包,你知道我去干嘛了?” “我把白眉的眼睛给你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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