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穿着白色的背心,拖一双人字拖,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慢慢骑行。 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半空,路面被晒的几乎要流油,也把他一头红发照的鲜艳似火。 他骑到东头,跑进一间屋子,过了两分钟后出来,说:“老大不在这里。”又骑到西头,走进一间网吧,一坐就是二十分钟,出来后,对小花说:“老大也不在这里。”然后说:“可能到对岸去了。我们过桥去找他吧。” 那条横跨长江的大桥全长908米。这时候上面人烟稀少,只有拉客的车子呼啸而过。桥上的钢索在烈日下闪闪发光,隔得老远,它滚烫的火气似乎都扑面而来。 二狗明显不怕。他反正骑着车呢,骑得快了,风就来了。 小花要跑步才能跟上他。 到了桥中央,二狗突然一拍脑袋,“哎呀,我想起来了,老大早上说过去钓鱼。这会儿一定在河边呢。” 小花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带着她兜这么大的圈子,她什么都没说,也热的说不出话来了,只对他摆摆手,意思是:好吧,那请你快带我去吧。 二狗带着她下了河提。走过一片江滩,就沿着河岸前行。岸边的路越来越崎岖不平,尽是些大大小小的石头。车子无法骑了,二狗也下来步行。 嶙峋的石子儿隔着薄薄的塑料凉鞋铬的小花脚底板生疼。这二狗先带着她兜圈子,累的她只有喘气的份儿,现在又带上这么难走的路,这是给她下马威呢。 小花这时候心里才有些后悔。 流氓手下的人都还记着那一口之仇,流氓本人还会放过她吗? 更不消说再要回项链了。 她多么像一个自动送上门的傻瓜。 可是已经走到这里来了。 也没有退路。 小花问:“还要多久……才到呢。” 二狗一指:“到了。” 眼前这块地方,靠着山势,形成一面水湾。高高的山崖,还有崖上的高大树木,在河面上投下大片的阴影,河水绿的透亮,峡口来的风一吹,就荡起阵阵涟漪。 太阳在这里不管用了。 本来小花心里一直还有个念头,心想这么热的天,不待在家里吹风扇,却跑来钓鱼。不是二狗骗人,就是这人脑袋有点问题。 现在她见到了,就知道自己错了。 不,人家脑袋没问题,只是会享受。 这样的好地方,都叫他找到了。 靠近岸边的地方停着一只小船。 船上一把躺椅,一只小矮桌。桌上一壶绿茶,一旁还有一盘沙瓤西瓜。 流氓就坐在那躺椅里,一只胳膊枕在脑袋下,嘴里叼着根香烟,正看着水面上微微摇晃的鱼竿。 二狗喊道:“老大,有人找。” 流氓没转头,只问:“谁呀。” 还是那种懒洋洋的语调,好像刚睡醒。 二狗嘿嘿一笑:“亲了你一口的那个小猴子。” 这下流氓就回过头来,他的目光一下子盯住了小花。 小花跟他打了个照面。 上次在学校里,大家都在看热闹,她一个人战战兢兢,反而没有关注流氓的样子。或许看清了,却没有印象,想起来,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现在她站在了他面前,尽管她很热,头脑却还是清醒的。 她想起那天晚上,宿舍里持续到凌晨的话题。 那个大家口中出手凶狠,打架一流,横行霸道的流氓就是他吗? 就是眼前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年轻男人? 他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白色T恤,脖子上还系着一条毛巾,打扮的像个随处可见的渔民。 可他还是叫小花想起村里人夸赞丹丹的那句话了。 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这个年轻人也是画里走出来的。 还是个男人。 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年轻男人。 真要命。 小花鼓气勇气开口:“上次……咬了你,对……不起。” 流氓坐在那里动都没动一下:“你说什么,听不见。” 二狗戳了她一下:“学蚊子呢,哼哼哼哼的。” 小花咳嗽了一声,提高声音:“对不起,上次……咬了你。” 流氓咬着烟,没说话。 小花看着他 ,接着又说了,她有点急,反而说的顺畅些了:“我真的很抱歉,情急之下,咬了你。但那条项链的确是我的,请……你还给我。” 刚好一阵风来,把小花的声音捎到了碧波荡漾的江面上。 流氓看着她,慢慢的坐起来,问:“什么意思?” 小花说:“我……知道,项链……在你手上。“ 二狗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老大。 小花不看二狗,只看着流氓。 流氓眯着眼,对她招招手:“你过来,讲清楚。” 小花有些犹豫。 二狗又戳她了:“老大叫你,没听见呢吗?” 小花踉跄了一步,差点跌了一跤。 她往前走了几步,抓着一根树枝跳到小船上。 小船微微晃动起来。 流氓站起来了,小船马上平静下来。 流氓比小花高了起码一个头,站在她眼前,投下一抹看不见的阴影。 语气倒是平和的:“什么叫项链在我手上?” 小花捏着衣角,低着头,很慢的,却很清晰的开口,她说: 丹丹一定对你说,那条项链是她的。 我咬了你。 你又想讨好丹丹。 所以项链你势在必得。 我把项链埋在半山腰的一棵松树下了。 我知道你们看见了。 你本来就要从长计议的,这一下子,机会正好来了。 你挖走了它。只留给我一条死掉的猪虫。 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把它还给我。 你要钱,要别的都可以,这条项链不可以。别人不能拿走,更不能落到丹丹手里。 它对我真的很重要。 你可以还给我吗? 求求你。 小花说完了,就等着对方的回应。 可是只有一片静默。 风还是轻轻的吹,燕子贴着水面哧溜一下,轻巧的飞过。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对面传来喜怒难辨的嗓音:“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项链丢了,是我偷的?” 小花还没说话,二狗就在岸上叫了起来:“冤枉!” 他看见自家老大厉目扫过来,忙急急解释:“对,我们是看见你在那里刨坑了。我跟老铁也的确跑去挖了,因为我们打了个赌,就想看看你究竟搞什么鬼。谁知道挖开,里面只有一条毛毛虫!我当时汗毛都起来了——老大,你知道,我最怕这种玩意。我气死了。就让老铁去捉了一条非常肥特别肥的猪虫埋进去。你要万一还回来挖,看吓不吓死你。老大,我说的都是真的。至于她说的什么项链,我可是鬼影子都没见着。没告诉你,是觉得没必要,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还跟老铁疑惑,是不是这小猴子看见我们看见她了,故意恶作剧。喂,小猴子,你可不要乱咬啊。那破项链,谁稀罕。” 流氓听完,就望向小花:“你都听见了。” 小花听见了,可她嘴里却这样说了:“那项链是……金的。” 二狗听了,在岸上跳脚:“他妈的,你说什么呢。是金的,老子就稀罕是吗?老子行得正坐得端,拿了就是拿了,没拿就是没拿。你给我上来,老子要你好看。” 流氓不像二狗反应那么强烈,很沉得住气,甚至好像还微微笑了一笑,然后先对着跳脚的二狗说:“你激动什么,热不热?” 再对着小花,他嘴里还叼着烟,唇齿间流出的声音却有点冷:“好好听话,小心说话。” 小花想他们没有骗她。一个人有没有说谎,有时候其实很容易判断出来。 可理智知道是一回事,要让人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呢? 该去哪里找呢。 小花浑身冒汗,鼻尖上的汗珠晶晶亮,啪嗒一下掉下来。她哧溜了一下鼻子,抬头看着流氓。她的目光有些无措,急速的转动,然后就落在流氓的脖子上。他脖子上的毛巾很洁白,于是它下面无意间流泻出的一点金光就格外醒目。 小花一看见那点金光,立刻就昏了头,想也没想,伸手就去抓。 两个人近在咫尺。 她的动作太快了。 流氓的动作也快,几乎在她伸手的一刹那,就也动作了。 可还是稍微晚了那么零点一秒。 小花准确无误的抓住了它,然后被流氓强有力的手臂一挡,它就从她的指尖刷一下飞走了,然后落入了江里。 叮咚一声。 比蜻蜓掠过水面的声音响亮一点。 时间仿佛真的静止了。 小花看着江面。流氓看着她。 二狗看着他两。 过了好一会儿,流氓很平静的开口:“看清了吗?” 小花回过头,不安的点点头。 “不是你的那条吧。”流氓问。 小花颤抖的摇摇头。 当然不是。落水的一瞬间,她看的分明。 比她的那条,粗了好几倍。 流氓不说话了,就那么看着她。 小花握着双拳,快哭出来了,说“”我……知道。我赔你给——多,多,多少钱呢?“ 二狗终于反应过来了,叫道:“当然要赔!那可是纯金的!” 他看见小花肩膀一颤,吓的不轻,就眼珠子一转,随即说道:“你要赔,也要看你赔不赔得起。那是老大父母留给他的遗物,世上唯此一条,无价之宝。你拿什么赔。” 他当然是吓唬她的,却见小花猛的抬起头,看着流氓,眼神还是不安的,却不再发抖。她问流氓:“是这样吗?” 流氓还没说话,二狗就叫道:“当然!所以说你根本赔不起。你赶紧下跪道歉吧。” 小花却转过头,看看江面,看了好一阵,才转向流氓,轻轻开口问:“这里……多深?” 流氓抱着臂膀,慢条斯理的回答:“浅水湾,不深。” 小花点点头:“它应该沉到江底了吧。” 流氓耸耸肩:“大概是。” 他刚说完,小花突然吸了一口气,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溅起一团白白的水花, 二狗叫道:“妈呀。” 江边长大的孩子,几乎人人都会游泳。 小花也不例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狗刨,浮游,蝶泳,潜泳等。 她想吧项链捞起来。 跳下去的时候,心里想,捞不到,就不起来。 以她的水性,在这么个风平浪静的浅水湾,应该没有问题。 可是她忘了,她今天一直在太阳底下健走。浑身滚烫,小腿紧绷。冷不丁被江水一激,立刻一阵刺痛。她啊的叫了一声,就开始在水里胡乱扑腾。 二狗在岸上叫唤:“哎呦喂,哎呦喂,抽筋了是不是,抽筋了哦。”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呢。 小花太久没下水了,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和判断力,当危险发生的时候,熟手和生手一样,照样惊慌失措。猝不及防的,已经呛了几口水。鼻子和喉咙里变得火辣辣。她终于叫了一声:“救——命。” 二狗落井下石:“求我啊。求——” 噗通一声。 二狗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流氓跳下去了。 他搂住小花的脖子,把她推到船上。 小花伏在船上咳嗽了几声,吐出几口水。 他又提着她的衣领,一直提到岸上。 小花踉踉跄跄的好容易站住了脚跟。 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啪嗒啪嗒往下滴水。 流氓也一样,全身水淋淋的。 二狗赶紧过来,“老大,你咋跳下去了。” 流氓阴沉着脸,“你他妈干的好事。” 二狗嘿嘿一笑。望望一旁呆立的小花,问:“那——还要她赔吗?” 刚刚一直很平和淡定,慢条斯理的,还劝二狗不要激动的流氓,此时满脸愠怒,指着自己的身上说:“我新买的衣服!新买的裤子,今天第一次穿!”又一指小花,看都不看她,沉声道:“让她赔!统统都赔,赔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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