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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的天已经黑了薛花花提着个篮子走在前边,陆明文在后打着火把,村里安安静静的,偶尔响起几声孩子的哭声乡间小路崎岖难走,陆明文火把举得高高的,问薛花花,“马叔把马顺接回来了啊?”

这个时候薛花花肯定是去隔壁生产队找马水根的马水根娶的媳妇和便宜儿子回到以前的丈夫家里了,两个儿媳妇找上门人家不认账直接离了婚离婚后生了个儿子,两边都不肯养马水根心软,把孩子抱回来自己养着,他个大老爷们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薛花花时不时的会过去看看。

他记得刚听说薛花花去马水根家里时,他以为薛花花想跟马水根好来着和陆红英嘀咕要不要去看看马水根建的房子富丽堂皇比她们家宽敞多了那边如果住得开到时候他们跟着搬过去住,那会陆红英在菜板上切菜,听了后差点没将就菜刀给他甩过来。

之后,薛花花回来,他才知道,薛花花是记着东东出生时马水根送的布票,想还人家个人情。

也是马水根性格好,媳妇跑了公社干部没人帮他出头,但马顺的户口上到马水根户口上了,还让其他两边按了手印,孩子是他们自己不要的,将来敢来要,进村就打断他们的腿。

就这样,马顺就成了马水根名正言顺的孩子,为了让他有口奶喝,马水根拿自己的工分和生产队生了孩子的妇女换奶,东东不能穿衣服鞋子,薛花花缝缝补补的全给马水根拿去,次数多了,两个生产队没有啥闲言碎语流出来,反倒夸薛花花脾气好,见谁都愿意帮忙。

篮子上盖着树叶,装的啥陆明文不清楚,他问薛花花,薛花花没瞒他,“马顺爷爷这两天好像感冒了,这是山里挖的草药,还有几个鸡蛋,不管怎么说,咱穷的时候人家帮过咱,咱不能忘本。”

陆明文哦了声,“东东说他去那边玩,马顺爷爷还给过他糖吃呢,这么好的人,那娘三也太不是人了。”这几年吃马水根的,穿马水根的,临走还把钱偷走了,简直狼心狗肺,要不是离得远,他非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不可,就当为社会除害了。

“都过去了还说什么说,他好好抚养马顺长大,以后马顺孝顺他就够了。”对于马水根的遭遇,她也顶多安慰几句罢了,“人心复杂,不到关键时刻谁都不知人心里想什么,你们几兄妹,红英我是不担心,就你和老大这性子还得磨磨”

说到自己身上,陆明文顿时矮了半截,认真回想最近行为,好像没犯什么错,胆子又大了起来,“妈,我们哪儿还用得着你操心,你看我最近都没和女同志凑堆呢,干活学习还来不及,没心思搭理她们。”语气得意,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薛花花嗤了声,“是没心思还是其他你自个儿心里清楚,在我眼皮子下我还能看着,出去你们可得自己多长个心眼呢,要不然,你迟早会栽女同志身上。”

夜风吹得火把的光东摇西晃,陆明文急忙表忠心,“绝对不会,我时时刻刻记着妈的话,不会跟人不清不楚的。”别看他和女同志们走得近,他心里坦荡荡的,绝对没有任何龌龊的心思,他是坚决拥护党和人民的,怎么能做出违背道德跟女同志搞暧昧呢。

那是错的。

薛花花哼了哼,眼看马家要到了,没有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还是像往常,她搁下东西和马水根寒暄两句就走了,马水根留她喝口水她都不肯,马水根抱着马顺出来送她们,薛花花让他回去,“马顺还小,别送了,我们看得见路。”

“花花”马水根站在院坝沿,身形佝偻,似是老了很多,薛花花停下来,脸上难得露出鼓励的笑,“你啊,也别东想西想的,把身体养好了,马顺还要你照顾呢,都是邻里乡亲,帮个忙没啥,换作我遇到事,你肯定也会帮忙的。”马水根是个好人,薛花花对他没什么别的情感,但真心想帮他,她刚来这给世界,马水根是最先传递善意的,她都记得,她又说,“孩子要从小教,你为马顺做了什么,他大点都明白的,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最后句话是村里人最爱说的,马水根已听过几十遍了,他掂了掂怀里的马顺,眼里燃起了希望,“别人说我不信,你说的我肯定信,不管将来马顺对我如何,别像他爸爸就行了。”起码要做个堂堂正正感恩图报的人。

“不会的。”薛花花摆了摆手,转身回去了。

回到村里,薛花花示意走大路回家,远远看着知青房还亮着光,隐约有读书声传来,陆明文偷偷看了眼薛花花,又看了看知青房方向,小声说,“妈,知青们好像开始用功了?”农村生活枯燥,尤其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知青房少有点着煤油灯看书的,和他们差不多,天黑就睡觉,天亮就起床,傍晚陆建国才说恢复高考的事,知青们就已开始努力了,有点超乎他的想象。

薛花花继续走着,“你以为就你们用功啊,知青们底子好,复习速度很快的,你们不努力,几天就被他们比下去了。”

那可不行,陆明文想,如果连知青房的人他都比不过,怎么和外乡,外县,外省的成千上万名知青竞争,他脑子快速转了转,“妈,你明天找建国叔的时候,顺便让他分配工分低的任务给我们吧,秋收忙过了,生产队没什么重活累活,我想多腾出时间看书。”

他无比庆幸试卷和书籍他们都留着,有次东东要拿那些纸起火,薛花花严肃地教育了他顿狠的他还觉得薛花花太过了,再想想,幸亏都留着,要不然他们连复习的资料都没有。

从这天起,生产队的景象变了,以前忙着处对象,拉帮结派搞分裂的知青们个个拿起了书本,田野里,竹林间,山坡上,随处都能看到他们捧着书读的场景,受学习气氛感染,陆德文他们外出干活也会往裤腰系本书啥的,见缝插针的学习,陆红英和李雪梅在小学教书,路上两人都拿着书本看。

树木凋零的秋天,万物掩去了生命的迹象,唯独读书的氛围日渐高涨,被读书声萦绕的生产队,洋溢出浓烈的积极的气息。

薛花花给家里的四个孩子都报了名,报名费2块,她们家光是报名费就花了8块,生产队的老人看得眼红,恨不得这8块钱是自己的,要说知识,这几年陆建国组织扫盲学习没有断过,从最初整个生产队的人参加,到如今剩余的十来人,生产队的人几乎都会写自己名字,会算简单数学,见薛花花豪爽地掏钱报名,有心想让家里人跟着高考试试,考不上没啥,万一考上了,将来可是吃供应粮的。

在村里住了一辈子,他们什么心思陆建国哪儿看不出来,当刘华仙昂首挺胸掏钱给他儿子报名时,陆建国提醒他,“考不上报名费是不退的啊,你别到时候跟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我还钱,昨天我去县里开会,领导说全国考生差不多有十几万人了”

十几万?刘华仙倒吸了口冷气,她想象不出那是多少人,但她清楚,老大要想从十几万人力脱颖而出是不可能的,当即就有些犹豫,陆建国不耐烦地催她,“不报名就往后靠,我还急着去公社开会呢。”

高考由各个生产队队长代为收费报名,届时公布会挨个通知,时隔十年,国家重新以高考的方式培养人才,容不得作弊代考的情况,每个考生的情况上边都会挨个查,像受过处分的,政治成分不好的,直接从报名名单里划掉,想到这,陆建国看向旁边知青,“现在不觉得我凶了吧,我要是不凶,就你们这性格,早就闹出事来了,这次哪儿有资格参加考试。”

出了梁兰芬这个丢他脸的知青,他对其他知青们严格得多,拿不到工农兵大学生名额是其次,做不好还得扣工分,可能有人觉得他不近人情,现在来看,还得好好感谢他呢。

知青们脸上笑呵呵的,确实蛮感激的,多少知青下乡后表现不好遭了处分,他们真的算幸运了。

代收了学费和申请书,陆建国火急火燎地去公社了,报名这几天,他县城公社来回跑,怕耽误陆德文陆明文看书,都是自己走路去的。

高考的地点在市里,各个省份的时间不同,他们省高考时间是十二月十五,十六,十七号三天,自己准备好钢笔墨水,像他们县离市的距离远,考生肯定是要在城里住三四天的,知青们没啥,过年回家都会去市里转火车,陆德文他们就不同了,几兄妹长这么大,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

去市里,那可怎么生活啊。

得知要去市里,陆明文情绪就不对了,他不想去市里,第一次去县里给他印象就不好,要去市里,有人把他卖了怎么办,市里的人是很恐怖的,陆建勋信里还提到过小偷的事儿呢,逢薛花花挑着柴捆回来,他忙上前问薛花花,“妈,你和咱一块去不?”

薛花花在的话,他心里踏实点。

薛花花墩身,把柴捆放下,随即抽出扁担,用扁担把柴棍挑开晒在院坝里,回陆明文,“我要去了谁在家里守着啊,有老大和红英在,你还害怕不成?”

摊开后,她拿起扁担,又去山里挑柴了,走了两步,就看有双手拉住了自己,陆明文满脸愁容,“妈,家里喊建国叔帮忙守几晚,咱一块去呗,你不去的话,我怕被人卖了。”在陆明文观念里,薛花花是家里的大人,无论什么时候,有大人陪着他才安心。

“你以为你才几岁呢,大把的人抢着花钱买你不成?别想有的没的,抓紧时间复习才是硬道理,建国叔说的你也听见了,不完全统计就有十几万考生了,完全统计的估计有几十万,你在这叨叨两秒,其他人已经又多背两个公式了。”

陆明文讪讪,又去找陆红英,说去市里的话,他跟陆德文睡间床,陆红英和赵彩芝睡,陆红英连个眼神都懒得甩给他,继续和李雪梅练题,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背再多,不如天天写记得牢固。

看她态度冷淡,陆明文又咚咚咚找陆德文去了,他跑得不见了人影,李雪梅才唉声叹气的抬起头来,自从知道她报名参加高考,刘云芳又作妖了,天天在陆明跟前挑拨离间,说她要回城读大学过好日子去了,肯定抛下他们父子不管了,陆明有自己的辨别力还好说,小明才多大点,以为刘云芳说的真的,天天问她是不是不要她了,钻进死胡同不肯出来,愁人得很,“也就在猪场能看会书,回到家里,小明就闹嚷嚷的缠着不让我学习,又说让我给他生个弟弟,又说不让我考试,不知道他奶奶在他跟前说了啥。”

她和陆明聊过生孩子的事,生产队每个家都有几个孩子,她怕小明孤单,也想再生,但想到自己怀孕没经历照顾小明,怕刘云芳把小明带歪了,准备等小明懂事了再生,最近频频听小明念叨,她不知怎么和他解释,孩子生得多又怎样,养不好才是对他们的不负责,与其让孩子长大了抱怨自己,不如少生个,养好点。

“婶子就那性格,陆明哥不乱想就行了,至于小明,我让东东和他说去。”自从李雪梅报名后,刘云芳就到处煽风点火,弄得整个生产队的人都知道了,见小明就拿他开玩笑,“你妈要回城读大学了,不要你了。”大人们只顾自己好玩,完全不知这话会在孩子心中留下多大的阴影,反正她每次遇到有人这么说,都会和小明解释,“他们乱说的,小明要是信了就是上了他们的当。”

刚收了红薯,生产队的很多孩子自己拿着棍子去地里找漏下红薯吃,小明天天跟在东东屁股后边转,刘云芳担心有人欺负他,也屁颠屁颠在后边跟着,刨地的都是孩子,她不好意思帮忙,就在地里找,找到红薯苗就喊东东刨,为此很多人不喜欢她,不愿意跟小明一块。

本来嘛,谁先看见就是谁的,刘云芳冲着嗓门大,好几次抢了别人看见的红薯,要不是东东做见证,红薯都落到小明兜里去了,换谁谁都不高兴。

所以,他们看到刘云芳都是绕道走的,关于这个,东东也不是很爽,和小明说,“能不能叫你奶奶回去啊,她跟着咱,好多人都不和咱玩了。”最主要的是,他和小明商量好了,刨来的红薯对半分,之前捡酸枣也是这么来的,他觉得公平,刘云芳不答应了,说我先看见的红薯凭什么分给你啊。

要不是李雪梅和陆明对他好,他理小明才有鬼了。

小明闷着头不吭声,东东推了推他,“咋回事,皮痒了是不是,我的话都不听了啊。”

“东哥,我奶奶说我妈要去城里过好日子了,不要我了,我以后只能跟着他了。”小明用竹棍重重地刨着土,想到他妈不要他眼泪就不受控制的往下掉,一滴两滴的落在泥土里,东东以为眼睛花了,捧起他的脸,小明哭得更厉害了,“东哥”

本以为东东会安慰他两句,至少抱抱他也好啊,谁知,东东抬起手就揍他,还是毫不留情的那种,小明懵了,“东,东哥”

“蠢货。”东东板着脸,看上去很生气,“平时怎么和你说的,你奶最爱煽风点火,她的话绝对不能信,你还当了真了,蠢货,蠢货。”看小明伸手要抱他,东东嫌弃地推开,“走远点,别说我认识你,见过蠢的就没见过这么蠢的,考大学怎么了,我爸妈也要考呢,我奶咋没说我爸妈不要我和我哥了啊,你这脑袋瓜咋就不好好想想。”东东戳着小明脑门,恨不得戳出个窟窿来,这幕正好被刘云芳看到,那可不得了,龇牙咧嘴的扑过来就要打东东,东东哪儿会给他机会,爬起来就跑,边跑边喊,“奶奶啊,奶奶哟,有人打我哦,奶奶啊,奶奶哟,你在哪儿哦?”

猪叫的呐喊声响彻整个生产队,山里砍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朝刘云芳吼,“谁让你打东东的,人家玩得好好的,哪儿招你惹你了啊。”吼完刘云芳就帮着喊薛花花,“花花,花花,有人打你家东东咯。”

因为刨红薯的事儿,很多人不待见刘云芳,因为家里孩子回来都说刘云芳坏话,谁的孩子还不是家里的心肝了,就你刘云芳会欺负人是不是。

东东跑得急,竹棍都不要了,小明捡起来,赶紧追上去,边追边喊刘云芳,“你打我东哥干啥,我东哥又没惹你。”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直直奔着东东的方向去了,留在刘云芳僵在地里,气也不是,哭也不是。

不得不说,刘云芳打东东的事儿让小明的心再次偏向了东东,把刘云芳说李雪梅的话全给东东说了,毫不意外脑袋上又挨了几下,不过他也习惯了,都说东东像他奶,不动手才不是他的风格。

“东哥,我以后再也不听她的话了,你都不知道她咋说我妈的,说我妈回城的话,肯定会给我找个新爸,生个弟弟,不喜欢我和我爸了”

“你还好意思说,她的话鬼都不信你咋信了,你妈考大学是好事,考上的话,你妈不用天天晚睡早起干活不说,你和你爸也能跟着进城,反正我爸我妈要是考上了我肯定高兴,我奶说了,学了知识就能更多的为祖国建设做贡献,别以为那是谁都能做的,只有勤奋拼搏,心怀热情的人才做得到。”东东眼里,最厉害的就是他奶奶了,他奶奶不仅什么都知道,做人还特别大方,不像刘云芳,抠抠嗦嗦的,一看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妇女。

“哇,这么好啊。”

“你以为呢,要不然为啥掏钱也要考大学啊。”

“啊。”小明惊叫了声,一惊一乍地说,“怎么办,我妈回家要看书,我故意拦着不让她看,她会不会考不上啊,考不上怎么办啊?”

“你竟然还做了这么蠢的事儿,你说你”东东恨不得揍他几棍子狠的,“看过拖后腿的,没看过你这么拖后腿的,你妈要是考不上大学就是你害的。”

“啊?”小明慌了,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那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回家让你爸杀只给你妈补补,补好身体熬夜复习呗。”东东记得,他奶奶就准备杀鸡给他爸妈补身体了,养了两年的老母鸡啊,杀了就没鸡蛋吃了啊,想到鸡蛋,他搂过小明脖子,“小明啊,你想不想吃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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