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腰

第二章　　　　齐硕原本走在自家父兄身后，眼看着长辈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两个哥哥身上，正乐得自在，却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么个小姑娘，直直地扑到自己怀里来。　　　　他下意识张开手，把人迎了个满怀，冲撞的力道让他略微往后退了小半步才稳住身形，低下头时，正对上怀里的人仰头看过来的目光。　　　　她琥珀色的眼睛好看得像宝石，紧紧地望着他，亮晶晶的眼底似乎含着水光。　　　　“小硕哥哥……”她仰头望着他，声音低了下来，似乎带着几分压抑的哭腔，目光复杂，似是在倾诉，又像是在表达她此时的喜悦。　　　　齐硕喉咙紧了紧。　　　　感受到腰上紧紧环住自己的那双胳膊，他整个身子都僵硬了，却没把人推开。　　　　路盛隆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赶紧快步走了过来。他看了眼一双手紧紧抱着齐硕的路然，心里咯噔一下。　　　　“如海兄，别来无恙。”路盛隆跟齐如海寒暄道。　　　　齐如海慢悠悠地把目光从自己小儿子身上收了回来，略一点头：“这小姑娘是？”　　　　齐如海是从政的，身居高位惯了，目光中自带一种威压，看得路盛隆心里一紧。　　　　“这就是路然，我哥哥嫂子的女儿，”路盛隆解释道，“当初他们夫妻俩走得突然，小然受了刺激，这么多年也没缓过来，说话做事偶尔会有些反常……如海兄，还希望你多多包涵啊。”　　　　路盛隆一边说，一边向慢吞吞跟过来的路子瑜使眼色，让她赶紧把路然带走。　　　　路子瑜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心里还因为刚刚的事情压着火，去拉路然的时候下手也没了轻重。　　　　“疼……”路然反射似的甩开她的手，嘤咛一声，声音又小又软，清晰地传到了在场的每个人耳中。　　　　她说话的时候身子微微往齐硕身后躲了躲，看向路子瑜的时候目光里仿佛还带着几分惧怕。　　　　齐如海和两个儿子同时看了过来，把路然的反应收在眼底，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路氏的创始人路昌隆和徐丽早年意外身亡，留下了当时只有五岁的女儿路然，被叔叔路盛隆抚养长大，同时路氏也由路盛隆代为管理，这是众所周知的。这么长时间以来，路盛隆出席各种公开场合，都带着自己的女儿路子瑜，而路然则销声匿迹了一般，从来没有人见过。　　　　听刚刚路盛隆的话，是想说这个路然精神方面有些问题？可众人看着眼前这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想到刚刚路子瑜去拉她时候的反应，这哪里像是精神有问题的样子？分明是在路家的受了欺负。谁都知道，路盛隆此刻风风光光的集团董事的位置，迟早有一天是要还给路然的。　　　　一个带着利益冲突寄住在自己家里的孤女……在场的众人心思几转，看向路盛隆的目光颇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路盛隆手心里冒出几丝冷汗。　　　　众人的想法他怎么会猜不到？其他人也就算了，齐如海当年可是跟路然她爸一起当过兵的交情，如果他也以为路然在自己这里受了欺负……且不提齐如海眼下的地位，就是他大儿子齐宏在商场上的能量，也足以让他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路盛隆越想，心里越是打鼓。　　　　“我这个弟弟在外面活跃惯了，估计是之前就跟路然见过吧？难得两个人有缘，让他们自己去叙叙旧也好。”齐宏一番话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一边说，一边似笑非笑地看向齐硕。　　　　齐硕无奈地回视过去。他什么时候认识这小姑娘了？　　　　齐宏意味深长地用视线指了指躲在他身后的路然。人家小姑娘都这样了，你还不承认？　　　　齐硕又看了眼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看着她这完全信任依赖自己的样子，叹了口气，竟然无从反驳。　　　　路盛隆见有人打了圆场，明显松了口气。　　　　齐硕视线在他和一旁的路子瑜身上转了一圈，突然勾了勾嘴角，淡笑道：“大哥，我之前可没见过她。”　　　　他语气淡淡的，像是说了句再普通不过的话，目光落在路盛隆脸上，看着他脸上刚露出来的笑慢慢变得僵硬，心里暗爽。　　　　他平时是最不爱多管闲事的人，不过今天嘛，既然这个小姑娘这么亲近他，他也不介意帮她出这个头，让这个常年欺负她的叔叔下不来台。　　　　看出他的想法，齐如海和齐宏俱是一笑。　　　　齐硕的脾气两个人最是了解，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其实那个聪明劲儿可不输任何人他。像这种故意让人下不来台的事儿，他打小就没少做。只不过平时那都是为了他自己高兴，今天嘛……　　　　看来这小姑娘还真的不简单哦。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最终都把目光落在了那个娇俏的小姑娘身上。　　　　意料之外的，那小姑娘听了齐硕的话，竟然没表现出什么有人撑腰的兴奋，反倒露出了几分难过的表情。　　　　与此同时，寂静的大厅里，那个软糯好听的声音重新响起：　　　　“小硕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路然仰头看着齐硕，柔软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控诉，一双眼睛雾蒙蒙的，显得格外可怜。　　　　……　　　　盛夏的晚风拂过，在路家后花园的池水上荡起一阵波澜。　　　　池塘边的小坡上，路然蹲在树下，双手托腮，歪着脑袋看向树的另一端。　　　　一树之隔的地方，齐硕正蹲在那，懊恼、困惑、无奈，各种表情交织在他那张帅气的脸上，最后他猛一抬头，视线越过大树直直地撞上路然柔柔的正看向他的目光，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刚刚在大厅里，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软糯声音里满是对他浪子行径的控诉。　　　　他到现在都记得大哥和爸看他的眼神，完全是在看一个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负心汉，那鄙视又意味深长的目光，他到现在气都不打一处来。　　　　天地良心，他在今天之前真的从来没见过眼前这个小姑娘啊！　　　　这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娇小姐，一旦沾上就是个大麻烦，搁平时，他早八百米远就要绕道走了，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接触？　　　　齐硕极力压下心里的暴躁，干脆利落的站起来，转身就往大厅的方向走。　　　　路然一双眼睛一直紧紧地盯在齐硕，眼见他起来了，赶紧抬步就要追上去。　　　　“小硕哥哥……啊！”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湖边安静的，再也没有丝毫声响。　　　　齐硕往前迈动的脚步不停，高大的身影很快晃动着走远，消失在花园里弯弯曲曲小道的另一边。　　　　路然脸朝地的趴在地上，白色的睡裙被泥土弄得脏兮兮的，手掌翻过来，露出掌心那些被碎石弄出来的一个个小血点，触目惊心。膝盖传来更加强烈的痛感，估计摔得更严重。　　　　路然没管这些，下意识看向小道的尽头，没有看见心里惦记的那个人，这才失望的把视线收回来，咬了咬唇，用没摔到的手努力撑着地站起来。双腿却因为刚刚蹲的太久麻了，第一下差点重新跪下去……　　　　一只手扶上她小腹，轻而易举的拦腰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路然感觉心跳都快停止了。　　　　“摔哪了？”齐硕看着眼前呆傻呆傻的小姑娘，皱着眉，强忍着不耐烦。　　　　路然仰头：“你不是走了吗？”　　　　齐硕皱眉。走了又回来了，多明显的事儿。这姑娘到底会不会聊天，还非得逼他亲口承认……齐硕低头，对上小姑娘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赶紧别开视线。　　　　唉，算了。　　　　“这地方黑，把一个女生单独丢在这，传出去有损我形象。”齐硕别扭的解释，对自己这个说法勉强算是满意。　　　　路然却只是笑：“哦，知道了。”　　　　院子里光线昏暗，她眼睛里的亮光却闪烁着，引得人挪不开眼。　　　　齐硕咂了下舌，刚想说要回去，风吹过的时候把她长裙下摆撩了起来，露出膝盖上鲜红的一片。　　　　他眸光立刻沉了下去。　　　　“摔了？”他下意识就想蹲下身去看伤口。　　　　路然却赶紧拉住他的手制止了，一边抬了抬腿示意自己的腿没问题，小声说：“没事不严重，刚刚是腿麻了。”　　　　齐硕多看了她两眼，却只看到她脸上的笑。想要再说什么，却只听到小姑娘声音软软小小的补了一句。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齐硕身子僵了僵，掩饰着别扭，扭过头去假装没听见的样子：“好了，回去吧。”　　　　“嗯！”路然乖巧的应了一声。　　　　齐硕抬腿走了好几步，感觉到不对劲，一回头，才看见小姑娘几乎还站在原地，没怎么挪动，眉头顿时又不耐烦的拧起来：“还不走？”语气格外凶，心里却在打鼓，惦记着她膝盖上的伤。　　　　路然站在原地，手指绞着裙摆，头微低：“恩，这就来……”　　　　等齐硕走到她跟前站定了，她这才仰起头来，嘴角带着一丝甜甜的笑。　　　　齐硕转开头不看她，抬步往前走，速度却明显比之前慢了许多。　　　　是为了照顾她。　　　　路然嘴角的笑明显扩大了几分，手臂抬起来，雪白如凝脂的手指轻轻绞上他衣摆。　　　　齐硕脚步明显顿了顿。　　　　路然小声解释：“我……有点怕黑。”　　　　齐硕无奈的叹了口气，故作淡定的继续往前走。　　　　路然仰头看着他明显不自在却假装平静的样子，微微窃喜。　　　　真惊喜呀。　　　　她的小硕哥哥啊，从小就不喜欢跟别人亲密接触，母亲早早的就去世了，家里除了父亲就是两个哥哥，更是因为父亲曾经从军的关系，家庭日常全都带着一股子硬汉风。从小到大，对女生的印象就是又柔弱又麻烦，从来都是避之不及的。　　　　上一世路然跟他认识以后，两个人经历了好一段相识相知的过程，才慢慢产生了感情，最后走到一起。路然本以为这辈子重头来过，要在经历那段漫长的等待，没想到，一切都比自己预想的要顺利得多。　　　　她欢喜着，紧了紧拉着他衣摆的手。　　　　……　　　　两个人回到大厅的时候，舞曲已经停了，只有悦耳的钢琴声透过人群传了出来。　　　　路然和齐硕走过去，越过围在钢琴边的众人，看见正在弹琴的路子瑜。　　　　钢琴摆在大厅中央，路子瑜今天穿了一身酒红色礼服，明艳而不过分妖娆，雪白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灵巧的跳动着，《致爱丽丝》的乐章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流动在空气中。　　　　路子瑜是特意选的这首曲子，清新中带着暖阳一般温度的曲子，正适合今天的场合。更重要的是，这首曲子的难度不高不低，她弹起来游刃有余，还可以偶尔炫一下技，博得一下掌声。　　　　完美的演奏结束后，路子瑜优雅的从琴凳上站起来，嘴角带着大方的微笑。　　　　“路总教导有方啊，掌上明珠竟然弹得这样一手好钢琴……”　　　　“是啊是啊……”　　　　大厅里，附和着赞许的声音渐渐聚拢了过来，把路盛隆捧在中间。　　　　路盛隆乐得合不拢嘴，一边故作叹息道：“其实呢，今天是我的侄女路然的生日，照理说是该让她亲自给演奏钢琴的，不过这些年来因为她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好勉强，这才让小女路子瑜代为弹奏了。诸位，不要见笑就好。”　　　　路盛隆点到为止，故作谦逊的接受着众人的赞美。　　　　路子瑜接收到父亲递来的赞许的目光，心中得意。她这么多年来苦练钢琴，等的就是这一天，她能够正大光明的站在原本属于路然的位置上，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比路然优秀千倍百倍。　　　　今天，她做到了。　　　　她视线一侧，望着站在一旁黯然失色的路然，心中前所未有的满足。　　　　而此刻的路然眼睫微垂，思绪却早已飞远了。　　　　似曾相识的场景，唤醒了她梦中的记忆。　　　　上一世，在她十五岁的生日宴上，路盛隆提前找到她，三言两语，让她答应把这次弹奏钢琴的机会让给路子瑜。上一世的她没作多想，非常爽快的就同意了。也就是那次之后，圈子里的人就都知道，路家的路然是个连钢琴也不会弹的花瓶，根本拿不出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也就是那次以后，她原本和许家的婚约改了，原本是她的未婚夫许延，就这么变成了路子瑜的。　　　　路然拉着齐硕衣摆的手动了动，松开了。　　　　齐硕感受到她的变化，低下头来看她，目光里在询问她怎么了。　　　　路然顿了顿，仰头看着他，小声问：“小硕哥哥，你想听我弹琴吗？”　　　　“恩？”　　　　路然嘴角勾了勾，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轻声说：“比她刚刚弹得，好听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