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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秋深夜,倾盆的大雨,噼噼啪啪的打在屋顶,雨顺着屋檐,如柱倾泻,夜风卷席,透过门缝和窗棂吹进屋内,似鬼魅呜咽。    正厅里,烛火摇曳,旖旎昏暗,靠墙摆了一条小几,小几上面搁置着三个小小的茶蛊,茶蛊里装了桐油和用丝线拧的灯芯。    何清漪伸手用小签拨了一下灯芯,烛火跃然而出,屋内光线渐明。    小几下首摆了草席,草席上面躺着一个少年,何清漪跪在草席前直勾勾的盯着少年,他面容枯瘦,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双手紧直摆放在侧。    何清漪在烛火上点燃了纸钱,往面前的铜盆里一扔,烟灰飘然,她蹙眉着手挥了挥,而后叹气握住少年的手,冰凉瞬间流向掌心。    身后也跪着的两个女孩看着她的动作,颤抖着身子靠在一起,惊骇万分。    “少……少奶奶。”年纪稍大的女孩哆嗦着唇轻唤一声,“您……您是不是又发病了?”    何清漪不曾留意,她着手仔细给少年做尸检,正当她要解下他身上的衣袍时,屋外一道闪光逝过,而后伴着一声惊雷加剧了骤雨带来的恐惧。    身后传来尖叫,何清漪猛然惊觉将手收回,回头一看,两个女孩瑟瑟发抖抱在了一起。    “小翠,我,我又发病了?”她问道。    名唤小翠的丫鬟,双手环抱着另一小孩,用力的点了点头:“少奶奶,您……您这样让小翠好害怕。”    小翠记得,约半年多前庄子有人病死,这个少奶奶她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尸体,伸手摸了又摸,她们一度以为,她中了邪。    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也总说一些让自己莫名其妙的话,甚是骇人。    何清漪紧紧蹙眉,回头看了一眼少年,而后对小翠道:“你们去睡吧,今晚我来守灵。”    “那您,您不害怕吗?”小翠扫了一眼那少年,“要不,奴婢还是跟您一起守灵吧。”    “二郎是我夫君。”何清漪苦笑,“有什么可怕的。”    “不知道杜大娘到府了没有。”她望着屋外的夜雨,自顾的说了一句,二郎逝世,庄子上的杜大娘去京师给顾府报信。    “应该是到了。”小翠接了她的话,“大娘是酉时正过去的。”    何清漪颔首,从庄子去一趟京师也就一个多时辰,若不出什么意外,这个时候应该也到了。    “你快带五娘去睡吧,明儿还有很多事要做。”她看着一脸惊悚的五娘,有些懊恼,她现在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    顾二郎逝去,她跟小翠都要守灵,但顾五娘一个人不敢只身一人,所以便也跟着一起,这虽不合常理,可到底是没有办法。    “那,那奴婢进去了。”小翠颤道,她扶着顾五娘慢慢起身,许是跪得太久了,二人身子有止不住的颤栗,何清漪看着她们进了房间,她搓了搓手,将薄布一拉,盖过少年的头。    屋外的雨依旧,更显灵堂清冷,何清漪心头发悸,这病发已将近两年,一开始见到尸体还能压制住,如今再见时,总忍不住伸手去探一探究竟。    “我这是怎么了?”她望着少年的尸身,满眸迷离,陷入了沉思。    何清漪的爹叫何大路,是个屠户。    若干年前,当时还未娶亲的何大路从外救了一名女子跟一个小男孩,从此两人缔结,隔年生下了她,而那个小男孩也改了名,唤作何祺睿。    何清漪还记得小时候她爹屠猪时,她就喜欢站在一边,看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然后看着刀从喉处往下一划,开膛破肚。    她十四岁那年,她娘病世,从那时开始,她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大病了一场,从此就患了怪病。    何清漪不知道,她娘在临终前跟她哥到底说了什么,她哥也自那时候开始,全变了样,他开始流连酒肆,赌坊和勾栏院,将原本不富的家赔了个底,从此从一个斯文少年,变成一个混混。    她总感觉他哥已经病入膏肓。    何清漪十五岁那年,她爹因相思终日醉酒,最后一摔,溺死在河里,而何祺睿以六十两银子将她卖掉,她以冲喜方式嫁进了顾府,成了顾府的二奶奶。    她的夫君顾荣风,是顾府二爷顾承起的长子,他自小体弱多病,自四年前顾承起夫妇故后,顾府大夫人便安排了丫鬟,让顾五娘陪着顾荣风到庄子上养病。    就连成亲时,也在庄子上行的礼,到如今,何清漪还未曾踏足顾府。    今日酉时,顾荣风病逝,她成了寡妇,年方二八。    何清漪敛了心思,希望明日顾府那边早日派人过来,将顾荣风葬入祖坟,虽值季秋,尸体多放个一日倒也不怕,可逝去的人终究要早些入土为安。    暴雨倾盆,狂风卷席,吹得高林树荫哗哗作响,虬枝乱摆,似鬼魅乱舞。    顾府前院里,一个岣嵝的婆子打了伞,手里拿了灯笼,身后还跟了一个体面的妇人,二人面色阴沉,踩着满地飞溅的水,急匆匆的往院内走,待要到正房时,就听见屋内一阵阵嘶喊伴着男人低吼的声音而起。    婆子驻足,对那妇人道:“今儿章姨娘生产,生了快一天了还没生下来,我猜着如今老爷跟夫人都在里面,只怕没时间见你。”    那妇人蹙眉,道:“生了一天了?这,这是有点悬啊。”    “女人么,谁不过那一关。”婆子往里看了一眼,“这府里都请了四个稳婆,接下来就看天命了。”    妇人心思沉了沉,想起自己过来要说的事,“那我那事怎么办?”    “你这来的不是时候啊。”婆子叹道,“要不你先在我那住一晚,待明儿再说这事?”    妇人耳边又响起女子凄厉的声音,她看着灯火通明,人影晃动的屋内,也叹了一声,“那只能这样了。”    二人正打算离去,就瞧见一贵妇从门里走出来,她身后跟着一个婆子和几个丫鬟。    “是夫人?”那妇人看着那侧影问道。    “好像是。”婆子应了声,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夫人。”婆子叫了一声,只可惜雨势太大,那行人并未回头,而是加速了脚步,才没一会就将二人远远的甩在身后。    若大的前堂,梨木作具,陶瓷玉器,书画名案,触目尽显奢靡。    后侧室,以屏风隔之,置了盥室,胡筠灵双眸紧闭,将头靠在木桶边上,全身泡在水里,有个小丫鬟在给她轻揉额穴。    须臾,有声而起。    “夫人,庄子上的杜大娘来了要紧的话。”胡妈妈绕过屏风走进盥室,瞧见室内氤氲缱绻,那人肌肤嫩白如霜,满颊粉红,青丝凌乱散在颈项处,一片春光。    “什么事?”胡筠灵樱唇轻启,眼皮微动,双眸依旧紧闭。    “今日酉时,二郎去了。”胡妈妈道。    胡筠灵猛然睁眼,顿了顿,纤细的手微微往上一摆,小丫鬟立刻收了手,悄然起身退了出去。    “去了?”她悠悠道,“这媳妇才娶了一年就去了,可见也是个没命享受的主。”    “是。”胡妈妈应了声,“您看,要如何处理这事?”    “眼下章姨娘难产,老爷坐立不安,可不能拿这事去堵他心窝。”胡筠灵叹了气,“一生一死,倒也是有缘份的人啊。”    她伸手舀了一把水,洒在细白手臂上,道:“让她先在府里歇一晚吧,二郎未行冠礼,没有子嗣,能葬在哪儿,这事我得先问问老爷的意思。”    “是,那奴婢先去回了她。”胡妈妈看着她,见她点头后就退了出去。    满盆的花瓣,随之浮动,胡筠灵猛然抓了一把,捏碎在手里,笑了笑:“太久没生孩子了,我竟然不记得,生孩子能如此折腾。”    “看来,你也是个没福的主。”她伸手拨了拨水,“那么,就只好让我替你再当一回母亲了。”    她满脸的笑意,在昏暗迷蒙的室内,显得格外的诡异。    而后丫鬟伺候她穿好衣裳,绞干了青丝。    胡筠灵坐在前堂挂屏下的太师椅里,看着下首的稳婆,问:“如何了?”她的声音清冽,没有丝毫情感。    稳婆微微抬眼,扫了一眼那人,着了孔雀蓝暗花的对襟褙子,正红马面裙,挽了高高的如意鬓,插了赤金双蝶戏花的步摇和如意金簪。    莹润白皙的肌肤,柳眉弯弯,杏目璀璨,那微翘的唇角,脸上扬的是喜悦之色。    姨娘难产,正头夫人面色如此,这大户人家的弯弯绕绕,可真让人难以言语啊。    “回夫人,这若是再生不出来,只怕大人小孩都不保啊。”她战战兢兢道。    “这话,你们可对顾老爷说了?”胡筠灵问。    “说了,只是……”稳婆微微抽了衣角,“只是顾老爷说,大人孩子他都要。”    可真贪心啊,胡筠灵嘴角抽了抽,道:“你先回去吧,一会我让胡妈妈再随后。”    那稳婆道了声是,低着头退了出去。    胡筠灵垂眸沉思,指尖轻轻扣着案桌,片刻,她对站在身边的胡妈妈道:“不管顾承川要如何,若是生了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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