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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公府里,魏三娘子扑在娘亲怀里,呜呜噎噎的,哭的要断气儿了一般,魏国公一张古桐色的长脸涨的紫红,眼睛虎虎地瞪着女儿喝骂道:“哭,哭什么!这汴京城里头,那么多的好儿郎,你非看中了沈家那狼崽子!”    魏三娘子一边抽泣,一边反问道:“想嫁的是我一个吗?”见家里众人都不说话了,又低了声调抽噎道:“可是一众贵女中,谁的家世、样貌比得过我?但凡沈彦卿要娶一位举案齐眉的妻子,有比我更合适的吗?”    魏夫人徐氏看着女儿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的骄矜,心里忽然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子。    这一番话,自从今春魏三娘子在杜将军府上匆匆见过沈彦卿一面后,便一直存蓄在肚里了。那以后,再随娘亲外出参加宴会,每每遇到一群小娘子在一起论起沈彦卿的时候,她都不远不近地站着听,面上虽不露,心里对汴京城中这一群痴心妄想的姑娘却是十分蔑视的。    京中这一波恰及婚嫁年龄的小娘子,唯她最出挑,难道不及弱冠便已官至枢密副使的沈彦卿会跳过她选别人吗?    此时,魏家大郎若有所思地道:“妹妹,那沈彦卿不中意你,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毕竟魏家与沈彦卿政见不同,眼下虽维持着表面的和气,但是一旦到了要撕破脸的时候,妹妹到时的处境怕是左右为难。    只是娘和妹妹妇人之见,认定了沈彦卿是佳婿人选,朝堂上的事和她们又说不清。    长媳刘氏这时候也从一刹那的诧异中缓了神,“三妹妹,你道那沈彦卿为何至今还没娶妻?三年前和他议亲的贾御丞府上的小娘子,硬生生地扯出来一个妇德有亏,好好儿一个大家闺秀,至今都没有媒人再敢上门。去年吏部尚书府上的郑家小娘子,还庆阳大长公主保的媒,合八字的当儿了,娘亲去世了,守孝三年,和沈彦卿扯上关系的,都没好果子吃。”    魏三娘梗着脖子,不满地道:“那是她们自个儿运道不好,贾蓉儿自个不要脸,郑荇绯的娘亲缠绵病榻都一年多了,她娘亲去世和彦卿有什么关系?”她常常进宫哄着太后娘娘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一门好亲事,眼下太后娘娘都说只要是她魏三娘看上的,她都愿意指婚,她不想以太后的威严压迫沈彦卿,特地求爹爹去问一声。    魏三娘一想到昨个自己在张丞相府上的花宴上头受的屈辱,哭得更撕心裂肺了。    魏国公夫人徐氏嘴里头有些泛苦,她自来十分疼爱这个幺女,为了幺女得偿所愿,吹了好几晚的枕边风,才哄动了国公爷,让他去和沈彦卿提一句亲事,不想沈彦卿竟然以一句:“彦卿已心有所属”而婉拒了。    魏三娘泪眼婆娑地看向了娘亲,“娘,您带女儿进宫吧,女儿去求太后娘娘,让她给彦卿下一道懿旨!”    徐氏有些为难地看向了国公爷,“爷,你看……”徐氏话未出口,便被国公爷冷冷的眼睛盯的心里一阵发毛,忙低头道:“是妾身糊涂了!”    魏家出嫁的二娘子在一旁吃了小半碟子果脯,见妹妹还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冷笑道:“凝萱,你别不识好歹,你忘记西云大街上那一片废墟了?”    话音一落,暖阁里忽然静寂的可怕,只听得燃尽了的一小截松香“簌簌”地掉下来添了一层炉灰。    魏三娘一时也忘记了哭泣,她好像听到了长嫂刘氏刚才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明所以地问姐姐:“顾家和沈彦卿有什么关系?”    魏静晏看着妹妹不识人间烟火般的眸子,扭开了头,轻轻掸了掸衣裙,淡声道:“府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魏静晏说的府里,是她的夫家,景阳侯府。    三年前,她主动请求父亲,将她嫁给了比她大十五岁的景阳侯做继室夫人,躲开了家族将她嫁与明远伯府的世子以谋得太后娘娘亲眼的算盘。    相比太后娘家的污糟,景阳侯府好歹清静一点。    魏静晏长魏三娘六岁,她幼时的闺中好友是顾言倾,那是一个比妹妹还要天真热情的小娘子,自从顾侯府那次三天三夜的大火,顾言倾尸骨无存以后,魏静晏对这个繁花着锦的汴京城,忽然就产生了一种厌恶。    再是繁华热闹,也掩盖不了这一层皮子底下的恶毒和肮脏,在日光下闪烁的是汴京大运河,而在这汴京城的地底下,还流动着一条暗寂、没有声响的权欲之河。    ***    “倾儿,好好儿地活下去!”    低沉又温柔的声音在顾言倾的耳畔响起,“娘亲!”顾言倾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屋里漆黑一片,窗外的朔风在呼啸,没来由的增添了几分冬夜的寒气,顾言倾将棉被往上拽了拽,床角有个绿豆大的红光,一闪一闪的,恍惚想起,这是藿儿担心她夜里做噩梦,特地系上的熏球,里头点了安神香。    只是经过了那般可怖的夜,饶是她这个异世飘来的一缕魂魄,也很难再安然入眠了。    外头的风吹得院子里的乌桕树都在“吱吱呀呀”地叫唤,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顾言倾挣扎着爬了起来,黑灯瞎火地摸到了桌子上,就着冰冷的茶壶口灌了一口凉水。    嘴瞬时就被冻麻木了,顾言倾不由打了个冷颤,那梦里彻骨的寒冷和恐惧才稍微降了一点,犹不住将手指卷在手心,好像那夜的水还粘连在她的手心上。    等天一亮,她就要随着杜姨的商队重返汴京城了,阔别六年,汴京城的人都以为她死了,再回去,她也不再是承恩侯府烂漫又骄矜的小娘子了,昔日的威威赫赫、峥嵘轩峻全都不复存在,蓊蔚洇润的承恩侯府寂灭于一场大火。    而点火人,是她,是被顾家宠在心尖上的顾言倾,她的任意妄为给侯府招来了不能宣之于口的灭顶之灾。    顾言倾正沉浸在往事中不能自拔,门外忽地传来藿儿的声音:“小娘子,你醒了吗?”    顾言倾抹了不知什么时候掉出来的眼泪,微提了声量道:“藿儿,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藿儿从外厢抱着棉被走进来,窝在顾言倾的脚榻上,小声道:“小娘子,藿儿猜到您今晚肯定睡不着,有一件事,奴婢不知道该不该和您说,又怕您到了京城,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顾言倾笑道:“说吧,是不是诗姨又和你说了什么?”藿儿是她来了蜀地以后,诗姨派来照顾她的,一起相处了六年,虽是主仆的名分,但对这个诗姨亲自□□出来的女使,她一直是当妹妹看待的。    藿儿轻轻地“嗯”了一声,见小娘子又不开口了,小心翼翼地道:“诗姨说,这些年,汴京城中一直有人在找你,有人不相信你已经死了。”    藿儿说的小心,顾言倾的心还是微微地窒了一下,“是吗?可能与我有宿怨吧!”毕竟当年汴京城中被她欺负的小娘子和小郎君有很多,她仗着背后是承恩侯府,祖父、爹爹和叔父都是赵国朝廷的中流砥柱,一向不耐与那些小娘子、夫人们虚与委蛇。     藿儿笑道:“没事,这一回他们都不会认出小娘子的!”    床榻上的顾言倾久久没有开口,藿儿等得渐渐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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