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外灯火璀璨,整个汴京城此时都在一片灯海中,到处都亮如白昼,魏三娘子跟着兄嫂出来看灯火,百无聊赖之际,一眼便从茶楼上看到骑着马缓缓地从朱雀门出来的沈溪石,当即便带着女使从茶楼上跑了下来。 石绿色的重台高履上缀着的两个小拇指甲盖般大小的珍珠,在裙裾下一阵阵跳跃,从二楼茶楼临窗的雅间往下看去,便见一片璀璨的灯火中,那个浑身像散着光一样的小娘子,提着湘裙向一匹马跑去,发髻上的海棠薄纱珠钗和碧玉玲珑金步摇晃得好像都有金石交汇的“叮叮”声。 打着十二幅摆子的湘裙随着小娘子的奔跑,隐隐露出绣在褶子间的四季海棠花,耀眼得像从灯火里延生出来的人儿一般,街上的行人都不由侧目。 长嫂刘氏望着小姑子,绞了手中的帕子,婆母吩咐她带着小姑出来看灯散心,免得小姑一直惦记着与沈枢相的亲事,可这上元夜,外头到处都是人,这般下去,出了好歹可怎么办? 刘氏忙吩咐自个身边跟着的女使:“你们也去看看,仔细着点。” 魏大郎已然看到了沈溪石的身影,轻轻呷了一口茶,对自家夫人道:“碰到熟人罢了,随她去吧!” 刘氏急道:“夫君,街上人多,若是冲撞了三娘……” 刘氏在对上夫君警告的眼神后,自动闭了嘴,没有再多说。 这边魏凝萱从人群中跑到了沈溪石跟前,红着脸笑道:“沈枢相,好巧,你一个人来看灯吗?” 她的声音微微气喘,也不知道是跑的还是兴奋的,脸上红彤彤的,脸颊像霓霞一般,灿烂又明亮。 人从顾言倾跟前跑过的时候,顾言倾便看到了她期待又羞涩的眼睛,心头不由闪过当年的自己,待听到这小娘子半是娇羞半是骄矜地喊了一声“沈枢相”,心里自嘲更甚,快步往前走了。 沈溪石见是魏三娘子,皱了眉道:“何事?” 魏凝萱见他面色冷淡,心口窒了窒,有些僵硬地问道:“枢,枢相是来看灯的吗?” 沈溪石抬眼见言倾的身影越走越远,直接越过了魏三娘子,微微夹了马腹,加快了点速度往顾言倾身后跟去。 已经是酉时末,虽然上元夜城门至子时末才关,但是林夫人也不会在这时候到,顾言倾不过是心中挂念,来看看,却被沈溪石跟得无路可走,眼看着南萱门就在跟前。 城门十分安静,只有三三两两的京郊庄户人家陆续来看灯的,顾言倾只身一人出来,不敢出城门,又不愿意回头和沈溪石打照面。 正在咬牙的当儿,忽然几支箭镞后头飞驰过来,慌乱中,顾言倾尚不及回头看,便被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拉上了马背。 城门口的士兵训练有素,立即吹了口哨,放下城门。 城门将关之际,沈溪石打着马带着顾言倾从恰仅供一马出的缝隙中冲了出去。 疾飞来的箭镞“刷刷”地飞到城门上,又应声而落。 后头跑来的魏三娘子如遭雷击,呆呆地站在原地,身后的女使抱着她跑掉的一只重台高履,焦急地问道:“小娘子,你怎么样了?被伤到哪里没?” 魏三娘子直盯着关起来的城门看,等魏大郎闻讯赶来的时候,便见到妹妹失了魂般地看着合起来的城门,“萱儿,萱儿!” 魏三娘子僵硬地转过了头,“大哥,那小娘子是谁?” 魏大郎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谁?你说谁?” 魏三娘子忽然捂了脸,哭着嘶喊了一声:“沈彦卿刚刚带走的是谁家的小娘子?” 寒风里,刘氏头皮发麻地看着自家情绪崩溃大哭大叫的小姑。 *** 顾言倾的耳边呼呼地刮着冬夜的寒风,沈溪石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顾言倾要挣扎,又挣扎不出,也不知道马儿跑了多少时候,一直在挣扎着的顾言倾,右耳骨朵忽然一热,带着点湿气,“阿倾,如果我要死了,你,会不会救我?” 沈溪石说完这话,箍着顾言倾的手臂忽然一松,一阵冷风从后背灌过来,顾言倾忙向后看去,便看到了沈溪石望着她有些邪魅地笑着,整个人像不受控一般往右后边栽下去。 “嘭”一声,沈溪石侧身掉落在枯草地上,马儿立即停了步子,驮着顾言倾走过去,低了马头,用鼻子轻轻地在沈溪石的脸上喷着热气。 沈溪石好像闭了眼,无动于衷。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顾言倾的心头,顾言倾从马背上虚空划着脚蹦了下来。 “沈溪石!沈溪石!” 侧躺在草地上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顾言倾想拉他起来,手碰到他的左肩胛骨一块,立即被濡湿了一片,带着黏黏的稠度,血腥味从手上散发出来。 这时候,顾言倾才真的慌了神,“沈溪石,你要死也不要死在我面前,你这样究竟算怎么回事?” 泪水不期然地淌了出来,滴在沈溪石分不清颜色的披风上,脸颊上,顾言倾胡乱地打着他的脸,又掐了他的人中,可是沈溪石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沈溪石,不要,不要……” 不远处,有明灭的灯火,有狗吠声,顾言倾摸着马儿的脖子,让马儿蹲了下来,将沈溪石拖了上去,他左肩到手臂濡湿一片,顾言倾也不敢拖很了,怕伤了骨头。 “救命,救命,开开门!”顾言倾拼命地敲着一户的门,却一直没有人应声, 好不容易敲开了一户人家,一个老婆子提着一只竹篾灯笼颤巍巍地一边裹紧了身上的袄子,一见顾言倾带着个昏迷的男子,话都没听完,便关上了门,村里的狗吠声更厉害了。 顾言倾倒灌了一大口寒风,整个人又冷又累,回身望着马背上的沈溪石,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哭过的眼睛上。 “沈溪石,我一定会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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