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末的御街两边的御廊内已有很多商贩摆了摊子,起起伏伏的吆喝声。 “茉莉珠花,小娘子看一看!” “栗子酥,核桃酥,枣泥糕,看一看,尝一尝哟!” “鲁班锁,鲁班锁,懂行的瞅一眼嘞!” 河边的桃树已经冒了零星的一两点绿色,御街自来是汴京城的一大景色,起于皇宫的宣德门,一直延伸到朱雀门,两边用黑漆杈子做了划分,正中的大路不许行人和车马经过,一律走黑漆杈子外的两条道。 索性御街路面够宽敞,倒也不碍什么事儿,尚未到辰时,街面已经人头攒动,再过两月,今年的春闱又要开始了,到时候这京城里头怕是还要更热闹。 孙家茶楼在御街的中间。 “小娘子,这孙家茶楼是张丞相府上的产业!”藿儿看到烫金的茶楼牌匾时,悄声对主子道。 顾言倾疑惑道:“藿儿,你怎么知道?” 藿儿抿嘴笑道:“小娘子,荔儿教我的。” 顾言倾点了点头,想来这就是诗姨为了她日后能在汴京城行事便利,没有让荔儿立即跟她一起走的原因。 她离开汴京城多年,莫说这些商铺茶楼背后的势力,便是各家的府邸在哪里,有几位小娘子、小郎君,姻亲等诸事,一概莫知,除了几条街道尚且认知,其余皆两眼一抹黑。 她自幼也听侯府下人说过,张丞相年轻的时候对杜姨一往情深,张家和林家为了争抢杜姨,一度闹到了御前。 如果是张丞相府上的,她便能理解杜姨为何选择在这茶楼门口见面了。 眼看距离孙家茶楼不过百来步了,便见另一边三四辆马车遥遥地从都亭驿那边过来,马车里头坐着的小娘子和夫人三三两两的掀了车帘儿朝外头看,引来往的路人不由都看了几眼。 赵国虽然民风较为开放,但是贵族女子自恃身份,即便好奇街面物什,也不过掀了一小角儿,偷偷地看一眼,不会这般大咧咧的掀了整个车帘儿将头探出来。 顾言倾见她们虽都薄施脂粉,梳着赵国女子的发髻,可是那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都在昭示着,她们并不是赵国的女子,为首的马车门帘儿上绣着“林”字,顾言倾知道杜姨就在里面,忙加快了步子往孙家茶楼去。 尚未迈上门口的台阶,便见为首的马车上头下来两个女使,端了一个绷着粉缎面儿的小杌子下来,不一会儿,梳着朝月髻,系着玫瑰刻丝银狐氅衣的贵夫人由女使扶着,踏着小杌子着了地,虽多年未见,可是顾言倾还是一眼认出这是杜姨。 后头的马车也下了好几位夫人和小娘子,不过她们都要粗放一些,自个蹦下来的,有些个穿着便于骑马的旋裙,顾言倾猜测,她们想来就是杜姨从丹国带回来学习赵国文化礼仪的丹国贵女们了。 杜氏回头看大家都下来了,指着孙家茶楼,笑道:“这可是汴京城里头最好的茶楼,有赵国各地的名茶,还有好些让人意料不到的花茶,我离京多年,一回来便惦记上了。” 一旁一个梳着凌云髻,着了粉缎如意祥云窄袖短袄和藕色旋裙的小娘子俏盈盈地凑身过去道:“郡主,您快带蓁儿进去看看!” 杜氏捏了那小娘子嘟嘟的脸颊一下,似乎并未看到顾言倾,由女使和妈妈簇拥着往茶楼里去。 就在这当口,忽然传来马儿飞驰的声音,斜刺里闯过来一匹受惊的马,直直地往一众女眷中间冲,顾言倾看过去,便见马背上的人握着缰绳的那只手的袖子里露出亮金金的匕首尖儿,忙喊了一声:“有刺客!” “啊!!!”人群忽然嘈乱了起来。 那人听到喊声,拽着缰绳,直往为首的杜氏跟前冲来。 “郡主小心!” 杜氏不经意般地看了受惊了的顾言倾一眼,不知怎的,杜姨全然无惊慌的脸上,让顾言倾刹那间耳聪目达了起来,在匕首往杜姨刺去的刹那,挡在了杜姨的身前,这时节,藿儿早已拔出袖子里贴身藏着的匕首朝那行刺的男子眼睛扔过去。 那男子眼睛立即崩了鲜红的血出来,溅到了马下刚自称“蓁儿”的小娘子身上,那姑娘却也不怕,翻身起来喊着女使将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行刺者绑了。 混乱中藿儿急急地去看自家主子,只见主子躺在郡主的怀里,胸前的血正一点点浸透衣衫,她今天的短袄恰是秋香色的,原是淡粉的菡萏花,已被染上了妖冶的红色,格外的醒目,藿儿脑子一凉,忙冲了过去:“小娘子,小娘子,你千万不能有事!” 顾言倾尚有意识,只是望着又是懊恼又是自责的杜姨,握着杜姨的手,轻轻摇了头,她不怪杜姨。 纵使她已然明白,这一切不过是杜姨布的局。 杜氏喊着女使道:“快去请大夫,快去!” “郡主,郡主,那是陈太医!”刚出了宣德门往家赶的陈太医,被杜氏身边一个眼尖的女使认了出来。 陈太医看到是耶嘉郡主,正要行礼,杜氏忙道:“陈太医快看看,这小娘子伤的严不严重!” 陈太医道:“劳烦郡主将这小娘子往茶楼里抬去,下官看这匕首刺入不深,一时想来是无大碍的。”至多,这小娘子受了些皮肉之苦罢了。 藿儿急得直掉眼泪:“你这什么太医,我家主子都被刺伤出血了,你竟然说无大碍?” 顾言倾不由苦笑,索性伤得不是郡主和丹国贵女,她们这些平头百姓在太医眼里可不就是无关紧要。 *** 皇城里的御书房外头,桂圆公公抱着佛尘,正站在阳光晒过来的台阶儿上,舒适地眯着眼儿,旁边的一个小黄门上前唤了一声“御侍大人”,桂圆公公半睁了眼,看见惠妃娘娘跟前的贴身宫娥提了一个朱漆描金的食盒从南边过来,心下琢磨着,这惠妃娘娘近来颇使了劲儿往官家跟前晃,长宁殿里头的贵妃娘娘可是好几日没理官家了。 正暗下揣度着后宫两大宠妃的拉锯战,一个小黄门匆匆来报,“禀御侍大人,宣德门外禁军来报,耶嘉郡主刚在御街遇刺,幸被一路过的良家女子所救。” 桂圆公公眉头一跳,莫说这耶嘉郡主出自杜家,便是贵妃娘娘那里也是将其视为亲姐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贵妃娘娘怕就不仅仅是不理陛下几日而已了,桂圆正心焦着,恰这时候惠妃娘娘宫里头的宫女过来了,桂圆挥着佛尘道:“官家这边正忙着,晚些再来!”说着便进了御书房。 那宫娥愣了一愣,见左右黄门都垂着头,一副“看不见你”的模样,知道确实出了事儿,也不敢多言,又提着食盒走了。 里头沈溪石正用右手捏着一枚浑圆的羊脂白玉棋,对着已经密密麻麻布了大半黑白棋的棋面儿皱眉,官家抬了抬手,对桂圆公公道:“什么事?说!” 桂圆公公稳着声音道,“禀陛下,耶嘉郡主在御街遇刺,幸无挂碍!” 沈溪石手里的白玉棋子“噔”地一声滚落到了铺着盘金银丝线毯上头,倾身望着桂圆公公道:“随行的可有伤亡?” “下面的报说被一路过的良家女子所救,那女子受了伤!” 桂圆公公一说完,便见枢相大人变了脸色,薄唇抿得更紧了。 官家瞥了眼沈溪石的面色,又望着桂圆公公嘱咐道:“暂时不要让长宁殿知道。” “喏,小底遵旨!” 沈溪石起身作揖告辞道:“陛下,下官想去看一看!” 官家沉吟道:“耶嘉郡主此番带了许多丹国贵女在侧,你去看看也好,切要稳住丹国女眷。” 沈溪石应下,便疾步出了御书房。 他走得急,紫色圆袍下摆竟“簌簌”有声,官家眼里不由含了笑意,彦卿一直不吐口心仪的小娘子是谁,这般看来,怕就是耶嘉郡主身边伺候的。 彦卿始终不愿意娶魏家三娘子,他也不好再勉强,只要他愿意成家便可,不拘是那女子是什么样的身份,如果真是杜氏身边伺候的,这般低下的身份,母后那边,想来也不会多加拦阻。 桂圆公公观官家脸色,琢磨着问道:“陛下,沈枢相这是?” 官家望了一眼其实已分胜负的棋面,淡道:“彦卿自是心系两国邦交!” 桂圆公公见陛下这般说,笑着附和道:“沈枢相在国事上头,自来勤勉。” 官家“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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