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幸查看他神色,稍一琢磨,立时也想起来,道:“怪道你笑成这样。那王家与你可也算有亲?”
林如海叹道:“果然表兄敏锐,再记不差的。我那先妻贾氏,荣国府贾家,与王家、甄家都是老亲。我二舅兄娶的就是王醴之女,大舅兄的长子也聘的他家孙女儿。”
黄幸听了,就指着妻子王氏笑道:“看看,原来竟都是一家子,都闹到一处去了。”又向林如海说:“你那岳父家,原也是金陵人士,一样的太祖从龙之臣。先姨父为你选的他家,倒也十分相当。只可惜弟妹无福。”
说到这里,林如海不免伤心黯然。王氏忙在旁边劝:“虽然去得早,总算留下骨血,也是与我们的念想儿。我听说侄女儿现住在她京城外祖母家?她在家是独生的女孩儿,在那边有外祖母照应,又有表兄弟姊妹陪伴,想来倒比家里热闹些。”
林如海知她心意,也转而笑道:“正是为这个呢。她少小孤寂,这几年在我岳母跟前,跟那边表姐妹和亲戚姑娘一起玩一起住,倒养成个活泼性子。每次京里书信来,通篇的欢喜里头夹几句女孩儿撒娇,直看得人心也化了。”
王氏笑道:“听这一番话,我都想接过那孩子来家好好疼了。”问道:“侄女儿今年几岁?女孩儿转眼就大的,林表弟可该要操心。”
林如海就点点头,道:“表嫂提醒的是。我正想着将她接回家。只是岳母那边,五六年承蒙教养,片刻不离。若骤然说要接家来,怕是难舍。我虽心系女儿,却也不能忘了孝道,正十分为难。”说着,直用眼睛去看黄幸、王氏。
黄幸这就会意,笑道:“这事却是为难。不过父女天伦至理,人情也是不可分的。表弟孝顺长辈,这份心意已经难得,想老人家也是一样的慈爱怜惜小辈。只是我们究竟还年轻,经的事情到底不如长辈人多。表弟若有为难,何不问问母亲去?她是一定有主意的。”
林如海闻言大喜,忙谢过表兄。三人又喝一回茶,说几句话,这才散了。黄幸夫妻两个一同回屋。才进房门,王氏就笑道:“看来林表弟已经拿定了主意。果然就如老太太说的,但凡见过回小子一面,就没哪个做父母的能不动心。章家表弟那边,正好也起了这个念头,两下里一凑,这好事怕就近了呢!”
黄幸道:“那也未必。表弟的性子我知道,跟林姨父一样,都是谋定而后动,凡事必定周全的。不然怎么就要象儿也跟到扬州去?我只奇怪,他怎么不提几个侄子。旁人倒也罢了,二弟家的旻儿,这些日不是与他常在一处谈论?二弟那边也殷勤。”
王氏道:“老爷别的时候明决,怎么这时候倒糊涂了?二侄儿今年也要下场的,眼下离秋试才几个月?若叫他跟到扬州,还怎么备考呢?他可不比回儿已是举人,这一场如何,再要紧不过的。”说到这里,自己也明白了,笑道:“是了,果然是我不如老爷周全,看得明白透彻。”
黄幸摇头,叹道:“其实将心比心罢了。林表弟只有这一个女儿,再仔细些也不为过。”又吩咐王氏说:“你也不要跟常州那边章家弟妹就漏了口风。仰之不明说,只讲教导学问,就留了许多退路。弟妹是个心细的,又只有回儿一个亲生,林丫头虽好,到底上头没有了母亲,怕她多少有些忌讳。”
王氏嗔道:“你白嘱咐。怎么回信我能不知道?且你也是多说的。表弟妹怎样的人,我不比你清楚?我敢拍一百个胸脯说她再没这上头的忌讳只要孩子好,哪还会有别的想头你看她对他家由哥儿的举动就是。”
黄幸笑道:“罢了,算我说错话。你只管回信去。我也要与仰之回信。”说着便急急往书房里去了。王氏拦阻不及,只好笑着吩咐人把夜里的披风给送过去,自己却是先去梳洗,等第二日才寻空与洪氏写信不提。
却说这厢林如海得了黄幸指点,就向章太夫人问计,得了一个“徐徐图之”的指教。待回了扬州,与贾府惯例的书信问安时,就在贾母、贾政等的信里慢慢透出些意思来,又将自己近年来劳病情形透过一点点去。与女儿林黛玉的信里,却依旧只说些宽解之语、道些安慰之情,只中间少少地夹了些家人团圆景象的念想来。如此两个月一过,贾母、贾政等都看出门道来,却怕黛玉多心,不忍令知道情形。林黛玉这边,却为着猜到父亲接自己回南心思,想着多年父女分别、重新团聚,倒比平日更欢喜开怀起来。于是一面更多做些针线,预备孝敬亲长,也为这边兄弟姊妹留念,一面也暗暗整治归家物件,不想令临行时刻过分匆忙。
这一日正当四月廿六,贾府里正忙着预备几日后的端午节礼,林黛玉与迎春、探春、惜春、薛宝钗并贾宝玉几个都聚在贾母房里,听王熙凤讲今年节下预备到哪里避暑、哪里游玩,正嘻嘻哈哈热闹时,外头报说林如海家人秉着书信又到了。来的却是林家的老仆、管事的林柄,一头就扑倒在贾母跟前,说林如海身染重疾,请接姑娘家去。贾母大惊,后面黛玉更是哇得一声直哭出来。周围顿时忙做一团。还是凤姐镇定,先叫安抚了贾母、黛玉,又让林柄匀了气慢慢禀告情形。
原来林如海二月中自南京回扬州,盐政职司倒也顺畅。然而四月初,扬州新任的通判因勘地之事,与盐商起了争执,又有一些原本不安分的在其中搅闹,把事情弄得越发大了。林如海为平息事端日夜操劳,连熬了十来天,好容易捋顺了关节,人却沉疴发作,直一病不起。当地医师看了都说情形不好,怕熬不过节去,这才命林柄连夜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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