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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道:“果然你和仰之是一样的脾气,就是这样小心,万不肯出错。”搁了茶,眼睛望着墙上一幅崔白的双喜图出神了片刻,才又开口道:“我与你父仰之,小时候还是一起在老太爷、老太太跟前养大的。直到那年父亲来信说病重,才辞别了外祖父、外祖母回到京城。那会儿我比玉儿此时也大不了几岁,一样是母亲早去。当一个人在京里侍奉父亲时,夜里也会惊怕,也几十次后悔没应了仰之的话,带了他一同到京里去虽然年纪差不多,都只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家,到底也有个伴儿,凡事有人一起拿主意,总好过独自支应。”见章回有些愣神,不知所谓,于是笑道:“我是家中独子,表兄弟就是亲兄弟。你是仰之的儿子,自然就是我亲侄儿。既来了扬州我家里,你住什么地方,就只听我一句,旁的再不用管。”

章回听林如海这话,就知道他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多说。正好这边送了茶点瓜果来,章回忙上前接过,搬到林如海床前几上,笑道:“都说荔枝若离本枝,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刘同知这些颜色却都还好,正应了那句壳如红缯,膜如紫绡。就不知道瓤肉浆液如何。伯父且尝尝看?”说着就动手剥了一粒。

林如海接过,先笑一句:“你动作倒熟练。”又问:“荔枝乃甘热纯阳之物,你给我吃,倒不怕明早关先生知道了骂?”

章回笑道:“荔枝能止渴消燥,其阳属推淤行滞,有健气通神的功效,和伯父现吃的药正相合,内中也无冲突反制。且吃了荔枝,还能叫人颜色好看。只要不一气儿吃它个几十上百,就这么一两个关先生也看不出来。伯父再面光红润地起来,他看了只有高兴的。明晚也吃那么两三粒,后日表妹家来看了更高兴。只是西瓜性寒凉,这个却绝不敢给伯父吃。”

林如海哈哈一笑,就把荔枝吃了。章回又与他剥一粒。林如海问:“你还没说,这手功夫原是伺候谁的?记得老太太并不爱吃这个。难道是你母亲?”

章回道:“母亲虽爱吃,但这些年都在南京,竟没能伺候。倒是去年这时节,周先生不留神烛台烫了手,又嫌身边的小厮不灵光,我就跟着几个同门的师兄弟服侍了几回。结果反而更糟蹋了一多半,倒都便宜了我们。”

林如海听着微怔,随即便明白过来,大笑道:“这个周匡明,就是这般遮掩不爽快。又要赏你们东西吃,又不肯叫你们觉着沾了便宜。”于是说,“我猜他必定是嫌弃你们粗手笨脚,或者弄破了皮肉,或者损伤了形状,或者干脆便是荔枝原本的形状就不好,你们竟还都挑了给他吃可是不是?”

章回原本还在笑,越听却越是骇然:书院里头,常人向来都以周正周匡明最是宽容平和、凡事随意不拘,非极亲近者不能知他内里的讲究细腻。度算林如海与周匡明两人职司履历,实在并无相交。此时林如海只听自己三言两语,就将情形说得一清二楚,要非是自己所知有疏漏之处,就是他能依情推度、半分不错。虽只是些微小事,却已见其才量。想到这里,不禁衷心佩服,笑道:“伯父猜得全中。”

林如海见他脸上神色,心里也十分得意,道:“我那年回京述职,路上与他次子的岳父、太原的韦广龄偶遇了一次,吃过一回酒。酒席上韦广龄就抱怨说自家女婿好虽好,就一条凡事不肯直说,非要远兜远转、九扭十八弯地团团绕最是可恶。由其子知其父,周匡明自家行事,必得有其不爽利处,才教得儿子也如此。而今你一说,我就知道了。”

章回这才知道究地,但佩服之意并不稍减。林如海又笑眯眯细问他书院里事情。只是这一次不像在南京尚书府里,林如海问的多是学问功课,此刻说的倒都是些细末琐事,像是先生们衣着饮食上都有哪些喜好,琴棋书画之类杂艺如何又有同学间日常怎生相处,下了学,一起都做什么样的消遣玩闹,等等等等。章回也不及多想,只挑那些新鲜、有趣、奇异的说。一边说,一边自己心里就觉得,这般不像是与叔伯之类长辈说话,倒像是澄晖堂里哄吴太君、或是自家家里跟母亲洪氏逗趣一样了。只是这点怪异在心头一闪,也就被压住了。倒是林如海兴致勃勃,又听又说了一会儿,被章回劝着喝的那两碗药茶里定神安睡的药效发挥出来,倦意上头,也就撑不住。章回这才叫人进来,一起服侍他安睡,然后自己就在外间榻上歇息去了不提。

次日一早,章回起来,就听外头响动。两个管事媳妇正催着小厮往来奔跑,将先头林如海的院子重新收拾起来。原来那屋子因关梦柯之言,林如海搬出来那日下午,就寻了匠人来重新粉刷,其中床榻桌椅箱橱等通换过,此刻住人全然无碍,就是少些装饰摆设,伍垣家的正问陈姨娘讨钥匙开库房取东西。又有松风苑那边,伍垣亲自去向关梦柯言明院落安置,又请他到林如海这边来看新居所。关梦柯倒也不以为意,过来只向林如海知会一句:“还是老惯例,我住的屋里的东西,我瞧上了,就自己拿家去哈。”又看一回林如海今天的汤药茶食,就自己带了小子出后门遛大街逛扬州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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