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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贾琏过来跟林如海说了秦氏之丧,顺势便辞行。林如海也没想到出了这等事,问了几句,直叹可怜可惜。贾琏怕引起他伤神,不敢多说,用话岔了过去。回京之事,林如海自无不允之理,只是说自己病体初愈,怜惜女儿,就把黛玉留在家中了。贾琏听这原是正理,且有林如海亲笔书信带去,自己也好向贾母交差再者自己一人上路,无论车船舟马,必要比来时轻快许多,当下就应一个是。林如海又问他何时启程,听贾琏定了明日就乘船回转,连忙召来众管事并陈姨娘、钱姨娘,命速速预备土仪物什,好让一并带回去京城。

这边林黛玉也听闻了秦可卿病逝,又是吃惊,又是难过,说道:“虽说是侄儿媳妇,几年间往来也只得伸一只手的遭数,可每一次见面都是极好的斯文有礼,言笑可亲,都说神仙画卷样的的第一等人品,外祖母在重孙媳妇中也最爱她。这一去,外祖母还不知道该怎样伤心呢。”说着就垂泪不止。紫鹃等荣府来的丫鬟仆妇慌忙劝慰。劝了好一会儿,黛玉方停了哭声,吩咐紫鹃:“箱子里该有个素的轻纱囊,是我前年做的,未曾用了,你拿过来。”待紫鹃将东西拿来,黛玉换了一身素净衣裳,到小佛堂里抄了一篇金刚经、一小段往生咒,搁在纱囊里头,在佛前化了,聊尽心意而已。

随后就有管事媳妇并陈姨娘拿了仪程单子请黛玉过目。黛玉以年幼推辞,但到底推不过,只得就看了一眼究竟未作修改,只叫另外附一张单子,将自己前两日预备给贾府姐妹及宝玉、凤姐、宝钗等的礼物玩意儿都添在上面便罢。管事媳妇们又拿了单子给林如海看过,林如海点了头,就按照单子一样预备,果然一日工夫就齐备了。又有随行的仆从这边,贾琏带来的那十几近二十个,自然都带回去随黛玉来的,为恐黛玉立时不见了京中之人,徒增忧思,雪雁王嬷嬷原是林家的人,此番留下,再有紫鹃和一位金嬷嬷也暂留在扬州。这些林如海也都在给荣府的书信里写明了。次日一早,林如海托了章回,带了林府的管事申凭等众,送贾琏一行直到码头之上。两人又少叙两句,贾琏便登舟北还。章回等自返回盐政府来。也不多提。

却说贾琏回京去后,黛玉虽忧心外祖母伤怀秦氏之亡,时时想念,但鞭长莫及,也无可奈何。更兼这边老父大病初愈,弱体犹虚,思及数年未能承欢膝下,心中一发愧疚,在林如海身前时就格外地尽心。林如海雅好丹青,只是这多年来公务繁忙,少有工夫闲情此番大病转愈,他虽挂心政事,奈何关梦柯盯着死紧,盐政府一干僚属也竭力用命、替他分忧,倒给他挣出难得的空暇来。于是每天简单听了外面的公务事宜,做些指点批示后,就安心在泊月堂里养病,书画自娱。黛玉待外男散去,就过来父亲身边,驱开了小厮,亲自端茶倒水、铺纸研磨、蘸笔递物。她眼既明,心又细,更有父女间天生的灵犀,每不必林如海开口,只一举手、一扬眉就知道父亲心意。林如海有女如此,老怀大慰,心思舒畅了,连带身体也甚有起色。就连关梦柯隔一日诊看他脉相后,也不禁说:“看这情形,我以后也不必与你开其他滋补调养方子,只拿一张纸,上头写上女儿两个字就算完了!”

林如海哈哈大笑,拍着黛玉的手说:“虽是说笑,也有道理。我这个女儿原是最好的。”

关梦柯见黛玉含羞带笑低下头去,年纪虽稚,却是清雅俊秀,动人心神,衬得旁边林如海一张得意面孔越发的碍眼,遂笑道:“果然最好,可也只能好这么一年半载,就不得在你眼前,得伺候别人家去了。”

一句话未了,黛玉面孔就涨得通红,借着查看汤药嗫声告退,提着纱裙小步就跑了。关梦柯直看得哈哈大笑。林如海见女儿跑了,不免狠狠瞪他一眼,但自己也笑起来:“女大当嫁,我心里早有主意,不等你来说。”

关梦柯闻言也笑,看他先头丢在案上的松梅图,道:“我还不知道你主意。只是既然有主意,还画什么寒松、老梅,画些牡丹百合,还有那红彤彤的大肚皮石榴才应景。或者,就让我来,照着你这院子画上一圈葡萄藤,好也不好?”

林如海跟关梦柯月余来相处,交情已深,却不知道他还会画,一时新奇,自然连声赞好。但随后就知道他话中别有所指,顿时喜动颜色,忙整顿衣冠,向关梦柯深深一礼下去,口中说:“如此就全仗先生了!”

关梦柯也不侧身避让,果然就受了他的礼,只是一张脸还板着,一本正经道:“我可先说好了。我都是看在洪家丫头和回小子的面上,其他人的好歹,我才不管!”

林如海知道他跟洪艽情比兄弟,这话意思也摆得分明,于是只满口笑说“放心”。两人又说笑了几句,林如海到底身为人父,好容易说准,就怕转头又错过,便叫自己小厮林轲,吩咐:“去寻寻小姐,叫她就到我这边来。”

这林轲就先往小厨房去。见那单辟出来的一间药室里头,新拨给黛玉的大丫鬟青禾同一个小丫头正看着煎药的炉子。林轲先问声好,再问黛玉。青禾见是他,忙笑答道:“这药总还要小半个时辰,我怕气味儿重,熏着姑娘不好,叫青苗、雪雁儿陪姑娘到园子里暂逛一逛去了。你向那边寻去?”

林轲听了,忙出来,往花园去。两处也离得不远。林轲没走上二三十步,就远远看到前面沿着花园花树矮墙的外头、用花石子拼成的闲步走道上,林黛玉和章回两个一起,正摇摇摆摆、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原来黛玉之前从泊月堂出来,虽是为一时害羞随手拉着的借口,到底第一处先去了小厨房。然后也果然应青禾建议,转身到花园中去。要知这盐政府花园在扬州本就有名,先头又有林海、贾敏夫妇几年间用心布置,真个精致典雅。此时正当仲夏,花园里浓荫翠盖,引了活水的小池塘上气氲清新,伴着草树花叶的香气,别有一番畅凉爽快,将那些暑天的燥热统统驱赶了干净。黛玉一边玩赏,一边追思幼年情景,倒也不觉得时光,还是青苗怕她在向水边阴影地里站久了,受了湿寒侵袭,只看她待了一会儿,就劝往别处玩耍。黛玉也记着父亲的汤药,虽暗计时辰尚还未到,便带着青苗、雪雁等还向这边小厨房走来。这方才沿园墙花径走了几步,就突然听前方花树哗啦一阵大响,黛玉等顿时唬了一大跳,然后就听见隔了墙有男声传来先出声的却是林府派给章回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本姓窦,小名跃儿,正满口嚷:“好一只大花喜鹊,可惜没逮着!”

黛玉等这才知道方才动静缘故。然后就听章回笑骂说:“个小猴子,我道你又鬼张鬼智地闹什么,原来是这个!但那喜鹊儿是你空手能捉着的?也不想想你多大一个人,就蹑了手足,声响都还在这儿,它如何不听见?再说你捉它做什么?又不便养,又不好吃,翎毛也不好用来做毽子飞镖,最是无益的东西。你倒还弄它。”

黛玉在墙内听了,不禁好笑,但又惊奇章回随口就把这鹊儿贬得全无是处。偏那跃儿呆呆的,竟还张嘴问:“相公,那鹊儿肉果然不好吃么?”

一句话顿时逗得墙内丫鬟们纷纷掩嘴。然而就听章回笑道:“不好吃。肉粗糙不说,最要紧的是土腥气重,浓汤厚酱、花椒大料也盖不住。远比不上鸽子、鹌鹑又香又嫩,细腻好吃。”

跃儿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又问:“那翎毛呢?我看跟鸽子毛都一样。哥哥们玩耍,能弄到鸟翎做飞镖的,使起来都不差呢。”

章回笑道“这个我单讲也讲不清楚,还是你认真都寻了拔几根来,搁到一处一比就明白。这鹊儿毛沾风筝还罢,做飞镖就不合用了。若单只配个花色、做个装饰的,本来用哪个都不差。但若要讲究重量,以及那丢出去的速度、远近、路线的,鸡毛、鹅毛、鸽翎、雁翎……种种差别大了去了。你而今这一说,可见还是不会玩的。要不这样,下趟我去谢通判府,也带了你去你找小谢相公身边的一个阿付,让他教你,回来也跟你那些哥哥们显摆显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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