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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道:“也是没法子的事。总不能叫林妹妹抛了姑父。天底下也没有这样做儿女的。你得空多劝慰老太太两句就是了。”

凤姐应了,又说:“还有宝玉,怕也有得闹腾。听说林姑父病了,当时就跟老太太吵着要将林姑父、林妹妹接来京里这边住,只说京里有太医院的太医诊治,亲眷又在近处方便照应这还是没得着准信儿呢。”

贾琏笑道:“他个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如今再别拿太医院的太医说嘴,在关梦柯面前,怕是连腰都没几个敢直得起来的。说来寻常的王公大臣都不能让关梦柯动一动脚步,偏偏他就肯从常州赶到扬州,住在他府里,每天盯着林姑父脉息用药。”

凤姐道:“可不是?这话说出去,多少人都不肯信。听说,还是林姑父那边的亲戚侄子请动的?”

贾琏道:“你惯常聪明,怎么连这个还记不得地要再问?不错,便是林姑父舅家表弟的侄子,叫做章回。真真好风华、好气度人物。林姑父都赞不绝口……”

他一语未了,凤姐已经笑着接口,道:“就是二爷见了,也自觉不自觉地就低一低头瞧瞧,二爷的话,我这儿都背会了,哪里还有记不得的?只是我到底没见着他真人,也想不出怎样的人物,让二爷每提起来都这个模样。”

贾琏笑道:“你还别说,怕是不多早晚真就能见。这小章相公早几年中了举,听说明年会试要下场的。到时候他到了京中,自然该要见一见。也好叫你晓得天底下有这样人品,没得如今这样,不论说到谁,都只管抬着眼皮小看。”

凤姐听贾琏这样说,免不得心头上勾火,有心要跟他辩说一番,但到底有另一件要紧的计较:便是章回与贾府虽转折有亲,到底隔了两三层她一个深宅妇人,无缘无由,如何就能见得平辈的外男?贾琏随口一说,听着糊涂,但凤姐千伶百俐的人,只一句话,她心思就已经转了十七八个弯。只是到底贾琏也没有说明,凤姐也不好实在发问,想了一想,于是说:“先前我听二爷讲,这一趟扬州那边置产,还赖了这位小章相公出力?”

贾琏点头道:“正是。虽然实在出手的是他姑舅表兄,但人自然是看他的面子才肯理会。说来这洪大也就与他一般的年纪,比薛家表弟还小个两三岁,生意门道上头,懂得可多了去了做起事情来,又漂亮,又规矩,叫人一个不字也说不出。”说着,随手就抄了身边一篇账本子翻与凤姐看,道:“这是前几天跟着我回来的,就是新盘的姑妈名下那家米粮铺子的出入账。我统共才委托了他一句,后面的事情就一总料理好了,又赶着送了这两本账来。我让陶廪仔细对过,说数字半点不错,而且从铺子里走的米粮价格,给的也极是厚道。”

凤姐一边听,一边就顺手接了账本子看。她也知道这陶廪是贾琏的生母、贾赦原配张夫人的陪房,现料理着张夫人陪嫁的几处田庄铺面并贾赦、贾琏的一份子产业出息。陶廪其人颇有些迂阔,形容不算讨喜,也不怎么会说话,但只一样好处,就是忠心能做事,将交予他的一概产业都打理得十分顺畅使得虽有贾赦这样能挥霍、花起钱再没个准数的,一家子也不必全指着荣府公中吃用。故而贾赦平日虽不耐烦听他啰嗦,到底比别的人多给几分体面,贾琏遇着要紧的事情也愿意去寻他问计拿主意。如今既有陶廪这一番话,王熙凤也知道贾琏如何就对章回格外推崇了。且再细想一想,章回与自家论个转折亲还算罢了,这洪大离得更远,不过看在林如海与表兄弟面上,对初初一面之人用心尽力至此,实在可算难得。于是凤姐儿就笑道:“这样的好主顾搭档,二爷能遇上,还结交了朋友,这一趟再辛苦也值了。只是人家是看得小章相公,二爷也得再还小章相公一份情,才是正经的道理。”

贾琏道:“你说的如何不是?只一样,人家就引见了一下他表兄,其余的一句话都没多提。咱家急吼吼地还情,一头逗上去说破了,反而没意思。所以我想不如只先心里记着,等他早晚到京,再慢慢地谢他不迟。”

如此,贾琏、熙凤夫妻两个主意商议定,方唤人进来洗漱更衣。事毕,又挨在一处说了许多话,只因凤姐明日还要往宁府那边去,贾琏也不便十分纵性胡闹,这才各自歇息去了。

其后就是秦可卿发引诸事,再有贾母、贾政打发人往扬州送东西问讯,恰又逢着京城各府红白喜丧种种,王熙凤振奋精神,尽心料理,虽忙得茶饭不得工夫吃、坐卧无一刻清净,却是事事周到,样样都筹画得十分整肃,赢得合族上下无不称赞。至于后面送殡、安灵余事,也皆热闹体面,无不妥当者。又有做安灵道场时,凤姐所住馒头庵即水月庵的主持净虚凑来说了长安府府太爷小舅子与原任长安守备两家争夺一女张金哥的官司,因请荣府调度说合,借助长安节度使云光之力,令那守备与张家退亲。王熙凤被那老尼几句话故意相激,性子上来,越发要卖弄手段,果然命来旺假托贾琏之名与节度使云光去信,完了此事,悄没声息坐享了三千两现银,就连贾琏、王夫人等通不知晓。

如此诸事繁忙,眼望着炎夏,又要预备府中进香消暑,再有中元节各处的祭礼,王熙凤越发一日也没得歇。虽有个宝玉时不时来打探南边消息,多半不过三言两语的旧闻,也只得恹恹地去了。难得这一日宝玉又到凤姐院中,却正赶上南边来的人回话,却是带了林黛玉的书信并两大箱子东西才刚到京,管事的林之孝带了送信人先来回王熙凤,然后才要将东西送往贾母跟前。宝玉得了消息,先喜得无可不可,就急忙忙黏着凤姐儿一同过去。至贾母房中,恰迎春、探春、惜春俱在,就连薛宝钗和史湘云也一齐聚在屋里,与王夫人、薛姨妈、李纨等陪着商议后些日外出打醮的事情。凤姐儿一进门,听到众人话头,就笑着拍手,只向贾母道:“这可巧了,老祖宗要出门消暑,南边林妹妹就送了消暑的东西来,可不是瞌睡遇到枕头?怪道人家都要说骨血至亲,就隔着千里万里,一样心有灵犀呢!”

贾母见了凤姐来,不等她开口就先带了笑,待听了这句话,越发欢喜,命将东西都抬到屋里,先从厚赏了抬箱子的婆子小厮,再赐了这番随信过来的金嬷嬷和林柄家的座,又一迭声叫宝玉速拿了黛玉的书信来念。

这黛玉信上先问了外祖母安,又这边舅父舅母并兄弟姊妹们好,然后方是自己这些日起居行止。原来黛玉自六月上旬末随章望夫妇到南京姨祖母家,到六月中,朝廷终于发明旨,允林如海辞去巡盐御史一职,转授观文殿学士,又悯其国事劳损、沉疴初愈,且有外祖母文华公吴太夫人九月间嘉寿,故特允其携家眷前往奉恭行孝,待次年正旦还京入朝侍驾。林如海欣然领旨,往常州舅家去了信,言明情形,先到南京拜见姨母,之后就到外祖母跟前侍奉。因他自上辞表起,家中已作安排,故两三日工夫即便收拾妥当,大船走长江水路到南京,黄尚书府里一家团圆、亲戚会聚。又因六月廿二乃是黄幸妻王氏的内侄王葳与甄家大小姐成婚吉日,忠献伯府先请了黄幸一家、章望一家为贵宾,听闻林如海父女在彼,立时再三邀了同列贵宾,于是总得再在南京盘桓几日才能启程往常州去。这南京城黛玉虽是初到,却素知金陵乃外祖原籍,就是史、王、薛几家,也皆从金陵立起的根基,故而与林如海一起存心留意,仔细挑选了地方土仪送上京师:一来慰贾母故园乡思,二来也与兄弟姊妹们同玩同趣。至于其他则是时令的惯例物件,无可多说。信末,再拜贾母安康福寿云云。

贾母一封信尚未全部听完,已是又哭又笑,抹着眼泪道:“别人还说我偏疼外孙女儿,只看这点子东西,就比别人多用了十倍百倍的心,怎怨得我格外疼她?”众人忙劝了一回。贾母止住泪,转向此番随信来的两个女人,询问短长。但见金嬷嬷虽是贾府的,又侍奉了黛玉多年,却是只让着林柄家的说话。林柄家的也爽利简捷,一张嘴噼里啪啦,几句话就将事情统交代明白了。贾母越发欢喜,道:“果然林姑爷家里的人,最会说话。”更多拿一个上等封儿赏了,命凤姐加倍留意关照林府的人起居休息。凤姐忙答应了。这边林柄家的和金嬷嬷自行礼告退不提。

贾母又跟王夫人、薛姨妈并李纨姊妹说:“这甄家也是我们家的老亲了,又是世交。前头只听说他家大小姐定给了忠献伯家,却不知道绕来绕去,到底还是自家亲戚。”

薛姨妈笑道:“都是金陵人家,彼此沾亲才是难免。”

贾母道:“正是呢。我原想着世交之家,他家大小姐的好日子,不能亲到致意,心里总觉得哪里过不去。如今玉儿跟她父亲去,我这边也就踏实心安了。”又让启了箱子,见一份份整整齐齐,都用五彩染的花色细绳扎了名姓笺子在上头,待各人领了东西,恰都是各自心爱及正想着要的,顿时都喜笑颜开,彼此有看的有玩的,把个屋子更添了十分欢喜热闹。独有宝玉,见自己的一份也不过是两部新书并纸笔等物,与姊妹们并无大不同,痴性起来,就有些呆呆的不肯言语。贾母等见了,都当是他这几日读书辛苦,又为秦钟体弱染病、连日几番去探看,故此上短了精神,于是忙忙命回去歇息。这边姊妹们又陪着贾母说笑两句,也都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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