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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履之往》  苏尔流年/文  【这么多年,步履之往,心之所向,是无边潋滟山河,是巷弄旧檐新燕,是小院绿芜春满,是你在我身边。  是理想,以及爱情。】    卷一:你曾是少年  第一章:守“柱”待“人”(18年夏)    创业板小喇叭V:  《α》的主编,一支笔搅动ipo走势的骆子儒被人打了。  网传打人者是创投圈的大手辛未明。  那个一手孵化出数个估值逾300亿的创业项目的辛未明。    刷到这则微博时,步蘅刚尾随辛未明检完票,随他登上同一艘船。  汹浪拍舱,眼前那几痕斜阳余晖眼看将被拍碎,寸缕天光行将被暗夜尽数吞没。    步蘅何人?  《α》实习生,N大大四狗,财经传媒圈里的“半仙”骆子儒半吊子的徒弟。  这船将沿作古数世纪之久的东印度公司贩香料的旧咽喉水道——巽他海峡,一路南漂。  此条水路古来死人无数,冤魂恶鬼纷纷挤道,临近七月十五(鬼节)怕是热闹。  步蘅此行倒未计划寻踪杀人,也未考虑为师父出气以暴制暴打人,更无意劫财、劫色、劫船。  身为二十一世纪一文明人,步蘅无意伤天害理、作奸犯科。  **    佛了数日,船行至印度洋。    嗤喇。  火柴梗蹿出的火焰弱于打火机,在骤强海风中将熄未熄,残喘向西。  步蘅听到划火柴声后微眯起眼。  甲板上乍浮起的层层烟圈,随即模糊了眼前她跟随的、早已髯白、不再年轻的资深投资人辛未明刀锋般的侧脸。  这风吹完火焰,又从步蘅硬直的发间过境,将她脑袋吹成一粗制滥造的鸟窝。    步蘅踱步向辛未明蹭过去,落地跫音尽数被风捣散。  辛未明倚着栏杆,阖眼一动不动,装死到位,连他指间的烟灰,都不曾有半截儿下坠。    五秒后,甲板这一隅仍是死寂。  气氛有些尴尬。  “咳,咳……”步蘅只得掀了下唇,咳得刻意做作,活像身患肺痨。    卖“闭门羹”没卖出去的、本不想搭理人的辛未明,耳闻步蘅这行将咳断气般的咳嗽后破功,抬了下眼皮:“怎么着,这是出门背了口棺材?”  咒她?  人在海面上张嘴就吸进满口咸腥,步蘅咬着一嘴腥涩回:“您老这是恨屋及乌?”  恨师父骆子儒,连带恨她这号徒弟?  辛未明未搭腔,眼锋岑冷,整一个大写的“拒人千里”。    意料之中。  步蘅倒不怕挫,反站至他近身旁,憋出了四天来第一句跟正事有关的话:“您俩,真不能和好?”  辛未明闻言低呵,斜挑眉瞅她,掐烟的指抖了下,甩掉一截儿烟灰:“骆子儒给你报销船票,就为了让你来劝我跟他和好?我怎么没干脆把他抡死呢?”  步蘅:“……”  以打死人为荣?  忒……厉害。  **  这俩相交数十载,合起来年近一百一的老头儿个顶个犟。  骆子儒在微博发长文骂辛未明的天明资本(创业投资基金)借投资扼杀侵吞创业者的梦想。  近年他出手投资,五投四死。  被选中的项目流血浮丘,尸横遍野,甚至有创始人于CBD内跳楼。  报道从α官博发酵席卷热搜后,于创投圈内有了“辛阎王”这新绰号的辛未明,一怒之下登门,一拳打碎挂在骆子儒鼻梁上的眼镜,连带打伤骆子儒的脸。  步蘅当是时被迫上阵拉架。  这架拉开了,这事儿却远没完。  俩人双双让彼此静候法院传票。    为了不使骆子儒和辛未明因为这一架沦为圈内的笑话,步蘅离岗返校前的任务忽然成了劝骆子儒放弃告辛未明故意伤害,以及劝辛未明放弃告骆子儒诽谤。  这差事可教一个难办,办成日又名……猴年马月。    心里暗骂,步蘅眼睛倒是挤了个笑:“您知道我师傅这人嘴特硬。”  辛未明又呵了声,执烟的左手揉捏了下自己的右拳:“脸更他妈硬。”  步蘅:“……”  第一次听打人的嫌被打的人脸硬,反倒像是吃了亏。  辛未明又赏眼瞧了下步蘅头顶那鸟窝:“你这点倒是很像你师父。”  步蘅捕捉到他的视线,意会到这句话省略了一个字——丑。  ……屁审美。  但“和平使者”步蘅选择不反驳。    风卷旗动,呼呼作响,步蘅不再絮叨,辛未明瞄着桅杆的孤影却打开了话匣子:“我们不可能和好,少想不开白费力气。”  步蘅未及张嘴,辛未明转身紧盯着她,倏而语重心长:“你掺和的这俩家伙,从99年绝交到现在,冰了不止三尺,神仙当和事佬也特么没戏。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就算我俩造福社会。”    辛未明和骆子儒的别扭从1999年一路闹到现在?  步蘅掰指一数,这着实有些历史悠久。  1999年已经那么遥远,那一年的12月31日,她踩着上世纪的末梢从寄居的关中尼姑庵进京,初识总政院门,此后眼里挤满橄榄绿。就在这一年,澳门回归,腾讯推出Q/Q,电子商务开始发轫,北京全面展开申办08年奥运的工作,北约开始轰炸南联盟,这是同性恋在国内被列入精神病范畴的最后一年,也是20世纪的最后——    “咳”,辛未明不喜步蘅在他眼前冥想走神,拔高声线咳完接着道,“前几年有部电影,里面有句台词我听过一遍就再也没忘过。早几十年我要是听过那话,多琢磨意会下,也不至于到今天一把年纪了还和他干架。”  干至丢尽老脸。  步蘅乍听他那声高咳就被拉回神志,立马无情地抛弃刚回忆起的滚滚历史洪流,认真回神问道:“您老指点指点,好让我少走点儿弯路?”  辛未明没吝言:“千万不要跟丈母娘打麻将,千万不要跟想法比你多的女人上床,千万不要跟最好的朋友合伙开公司。(出自《中国合伙人》)我和你师父,就是这么撕破脸的。”  这尾音里含着叹,含着遗憾,甚至自带缱绻哀怨。  步蘅立时懂了辛未明含在舌尖没吐完的话。    他和骆子儒本是多年竹马挚交,也是早年合作伙伴。  深厚关系没有毁于骆家于丁丑年鬼子打进中原时先一步不声不响地远遁逃难,没有毁于建国初年三年饥荒时两家的争粮夺食,没有毁于文/革期间上一辈人的彼此揭短背叛,却毁于和平年代两人创业成功后的种种龃龉。  后来公司卖掉,两人分道扬镳,各自投向新领域,重建事业。  可合伙时的急厉争吵声拍打在岁月里,回荡至今,到今时今日仍旧惹来纷扰不断。  辛未明年长但声脆,句不长他却讲得语调格外曲折,他这话搁步蘅脑子里过了一遍,步蘅突然咂摸出了点他和骆子儒这俩举世闻名的老光棍另有些什么的味儿来。  步蘅咬牙,闭嘴阻止自己说话。  怕失言被打。  **  劝和之意表述完毕,整个航程剩下的日子蹿得飞快。  等返程靠岸,步蘅还没来得及跟辛未明道别,辛未明已然光速不辞而别甩掉她这号儿尾巴。  因同迷信、同点儿背、某些时候都有些像牛而和她臭味相投、惺惺相惜的师傅骆子儒传来简讯:“和事佬,你的心愿是世界和平?有病?”  步蘅:“……”  得,这狗脾气,比辛未明还不如。    能屈能伸,不怕抨击,且从不主动攻击异己的步蘅直截了当:“七千五。”  骆子儒回:“?”不明所以。  步蘅解释:“船票,您看怎么报销?”  骆子儒啐:“滚一边儿去。”  步蘅摁了下自己的太阳穴,能够想象得到此刻的骆子儒头顶冒的那股青烟有多浓。同时怀疑,骆子儒老光棍的成因里多半有一项是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  步蘅答:“好。”  这字若念出来,语气得是平和温顺。  骆子儒重复:“衮。”气的字的拼写都错了。  步蘅微微一笑,打字:“哦。”  骆子儒不再回复,气得肝疼,即将自爆般。  隔了五秒,步蘅哄他:“盛了一瓶子海风送你,快递,今晚到。谢就不用了,可以给我报销票。”  隔了一会儿,又补充:“快递费我掏,不是到付件。”  骆子儒这次没无视爱操心的、长歪了和一般姑娘不走同一条道儿的徒弟:“滚你丫的,满嘴废话,我TM缺你快递这点儿空气?我谢谢你八辈儿祖宗。”    步蘅笑,不跟狗脾气一般见识。  **  上岸从“和事佬”这一身份中抽身,步蘅没急着回N大。  先留宿于坐落在东城区的一个小院内。  房主从军在外,将要归来但尚未回来,步蘅属于蹭住。  浑浑噩噩补眠了一整个晚上加一个白日,次日,暮色/网住远星时分,步蘅才推开小院的门。  乍往四周撂了几眼,就见胡同口蹿出来一只火急火燎的独眼猫。  这猫还轻抬下巴睨了步蘅一眼,高贵之姿合一出慈禧垂帘听政的范儿。  步蘅回瞪猫一眼,掐了手攥的抹布一把,权当狠狠/撸/了下这猫高贵的脖子,而后专注地去擦门口墙头上高悬的门匾。  土渍扑簌下落,露出里面染了时霜岁华的两个字——步封。  “步”在“封”前。  是俩姓氏。    字脊软趴,无任何大家遗风,是多年前步蘅拿工笔刀东|突一刀,西进一刀,凑合整的。  这匾曾有人看不顺眼,摘下来将将被塞入垃圾桶,又被她拯救回来,重新挂上。  俩字这么看都不丑,步蘅自我感觉。  最起码比门头上有洞,日日漏风那几年,风吹急了的时候,夜里小院内总能耳闻到厉鬼夜哭般的声儿强。  半小时后,步蘅扛出她那辆后轮车漆掉了大半的古董——老凤凰牌自行车。  给半身不遂的车座稍微整了下形,就蹬着那一转就如丧乐合奏似的车链子上路了。    一路打拐磨蹭到车站,把车找地儿锁好,侦查了番周围地形,步蘅选择蹲在出站口外的石柱后。  身影匿于晦暗间。  过往行人密集如闻血出动的庞大僵尸群。  步蘅耳侧响起无数行李箱滑轮碾过地面的嗡鸣震颤声,似数列轰隆驶过的列车次第逼近。  她孤身来守“柱”不待“兔”,但待“人”。  今天仍旧有24小时,依然包含1440分钟,还是86400秒,和此前在步蘅生命中惊掠过的二十余年别无二致。  但……不一样。  步蘅在一张掉漆褪皮的雕花老红木桌上,常年撑挂一本拓印胡同风貌的皇历。  在这个日期那个烫金数字上,她圈了一圈,又一圈儿。  笔迹反复叠加,笔锋终于于某日力透纸背。  那是封疆退伍回京的日子。  2650公里,两年零一个月,西沙群岛至北京,时间和空间造成的罅隙即将化作飞灰,于今夜彻底消弭。  一直蹲到月挂楼梢儿,人头蹿动的出站口起了又一轮熙攘。  步蘅眸子快被挤出的人潮晃瞎前,接踵的过客行人间,终于出现一道她眼熟的瘦削身廓。    是他。  是封疆。    哪怕将他扔进牛鬼蛇神里,癫狂丧尸群间,步蘅认他都不会难,更遑论这区区人丁堆里。  仍是那副端正的肩线,半挽的衣袖没遮盖凸起的腕骨,他更瘦了些,下颌染上跋涉后新生的烟青茬痕,如削颊线没入夜色。  他于人群中抬首,眸子铺光扫向头顶稀薄那弯月,如扫出一道剑尖寒芒。    不需要语言。  步蘅心和眼俱被这道矗立夜色间的身影挠了下。  体内响起扑通数声,一声烈过一声。  这挠使人痒,催她扑上前。  扑?  疯了?  步蘅咬牙自问。  想他……想疯了?  所以才偷钥匙,在自己这个“便宜爹”入伍从军的数百日夜里,成了鸠占他“巢”的“强盗”?  这俩载,步蘅没少钻挂着“步封”二字门匾的那个小院,一度近乎入住。  且捡了个被人拔了一半/羽毛去的老鹦鹉,圈养了条无缘无故啃住她裤腿不撒口的、腿短到似无腿的毛发黑漆的无主野狗。  还养出了特色,老鹦鹉从内向寡言变不可理喻的一碎嘴子,野狗从碰瓷她那日的瘦到腿打晃,肥成一“多肉”。  眼下她“拖家带口”,占了封疆小院的地盘不止丁点。  且为先斩后奏,不请自来。  缺毛碎嘴的鸟和短腿多肉狗皆不懂闭嘴和隐身为何物,她即将兜不住,瞒没戏。  因为这番自省,因为问心有愧,得寸还想进尺,步蘅此刻突然有点儿近情情怯,眼看着要迈出去的那只脚,又被她小心翼翼地收了回来。  这怯里,还有她不知经年再见,启齿第一句话该不该同那人讲:“我长大了”。    这世界没办法再仗势欺人,欺她年幼,以后只能欺她年轻,但年轻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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