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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仙女(18年夏)    步蘅听到召唤赶到的时候,骆子儒正站在街角的书店外抽烟。  他脸背光朝里,眉骨下的眼隐在沉黯的光影内,教步蘅一时间看不清他的面部神情。  骆子儒只留了个桀骜的后脑勺示人。  但他周身那抹狂躁,和他手擎的那支烟散出的袅袅白雾一样,清晰到隔着数米远,步蘅便已经能清楚地捕捉到。  这一霎,步蘅猜,眼前骆半仙这副望着书店门吞云吐雾的光景儿,多半是被什么人拒之门外造成的。    骆子儒听到脚步声,回头瞥步蘅一眼,不太耐烦地催促:“赶紧儿的。”  步蘅瞪他,几步走上前:“这什么情况?”  骆子儒没好气道:“滚过来敲门。”  步蘅:“……”  上辈子欠他的。  有时间发脾气,没时间解释下门内的人是谁?  他这架势,哪像是要敲门,倒像是要破门杀进去。  虽是书店,但这店门紧闭根本不似营业中,骆子儒更不可能是为了书而来,只能是为了某个人。  步蘅规劝:“听我句劝,懂点事儿,掐了烟。”  骆子儒斜她一眼,眸色不善。  步蘅仍未龟缩:“人家闻你这一身烟味,进去保不齐我们会被打出来。”  骆子儒嘶了声,眉梢挑高了些。  步蘅先发制人:“到底是喊我来帮忙敲门,还是喊我来跟你吵架?”  一句话堵死骆半仙还没发作出来的脾气。    骆子儒骂了声,觉得眼前这死丫头片子是想造反,但他终是掐掉了烟,指着紧闭的门重复:“去。”  步蘅曲指敲门,敲了三下,不轻不重,力度适中,但没得到任何回应。  又敲了三下,仍旧无人应答。    骆子儒搁后面催促:“长嘴是吃干饭的?”  步蘅咬了下后槽牙,默念——能忍为君子,不忍是小人。  她出声:“您好,请问有人在吗?”  又听骆子儒在她身后冷嗤:“你六十年代生人?”  步蘅:“……”  她承认她此番做法老套,这句话里的用词基本全盘承继自老祖宗。  但你身为一个被人拒之门外只能抽烟等的废人,怎么就那么多话要说。    腹诽完,步蘅补充:“惊世骇俗也可以,我搁这儿鬼哭一回也成,但里面的人如果提刀跑出来砍人,您替我挡?”  我看你会跑得比谁都快。    骆子儒:“……”  扯犊子。  还没等步蘅再度屈指敲门,里面的人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门外这出二人转,听烦了,亦或是不想这敲门声响个不停,嚯一声,门从内里被人拉开。  那瞬间,不知道是不是步蘅的错觉,她觉得骆子儒颤了下。    他怂?  **  门内是个头发全白的男人,眼神漆黑锐利,但面色疲乏,沧桑感自然渗出,步蘅无法通过外貌辨析此人年龄。    对方乍见骆子儒,退后几步,又扫了步蘅一眼。  并无热络之意,只冷漠道:“怎么,自己不敢来,拖个姑娘陪你一起来。是怕我被愤怒扭曲成了变态,活剐了你?”    那人抬眸,步蘅从他的视线之中感受到了料峭寒意。    贬低人从来很顺溜的骆子儒,此时磕绊了下,没吱声。  不明情形的步蘅更不便插嘴。  空气有数秒的凝滞,静似深山远林。  隔了会儿,那人又呵笑了声。    三个人站得近,那声音入步蘅耳就更低沉的厉害:“我这前脚刚刑满释放,你们就一个个的往我门前挤,呵,不知道的,以为我们交情深,要感天动地了 ……”  前半句他语气平淡,后几句则夹了显而易见的嘲讽。  他唇角抿平,挂着个若有若无的笑,怎么瞧都凉薄。  室外的光透过窗格折射进室内,带来一地斑驳。  这人的话,也搅得步蘅思绪斑驳一片。  他是敌是友?    见惯了趾高气昂的骆子儒,此刻见骆子儒被人欺,步蘅有些许不适应。  辛未明尚治不了骆子儒,这人什么来头?    但骆子儒似是对此番情景早有预感,他没再沉默:“顾剑,你能别装的一副狼心狗肺的样儿吗?”  这声儿里含着扼腕。    这名字一出,步蘅打了个激灵。  骆子儒混迹财经圈多年,在这个圈子里,步蘅耳闻过一位顾剑。  来自N大课堂。  上溯到六七年前,那位顾剑手握四家上市公司,身家甚至一度于某富豪榜登顶。但正值他名声大噪,大肆扩张商业版图之际,一位在当是时名不见经传但渴望声名煊赫的大学教授在校园内发表了一篇矛头直指顾剑的演讲,大肆指责巨贾顾剑在扩张收购企业的过程中楷国家的油。这则演讲以文字版的形式飘在各大门户网站的首页上,像一粒火星,瞬间点燃了民众的滔天怒火。  社会对贫富差距本身敏感,一时间对商业大鳄顾剑的口诛笔伐甚嚣尘上。就在顾剑状告该教授诽谤之际,证/监/会介入,对顾剑旗下的上市公司立案调查。舆论一边倒,倒向当时公众形象为“敢于发声维护正义”的那位教授,恶评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波接一波推涌而来。合作伙伴人心惶惶,银行不再放款,多条生产线资金链断裂……顾剑的商业地图迅速坍塌,他本人也以违规披露信息等罪名下狱。而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教授,一跃爬上人生巅峰,从旮旯里不知名的学者,变身为勇于挑战权/贵的妇孺皆知的经济学家。  “命运是道深不可测的分水岭。”经常把祝青抓去打杂的郭老师在课堂上讲述这段故事时曾经如是评价,“虽然我常说让大家期待明天,但更好的日子在明天,更惨的境遇也在明天”。  *  骆子儒那句“狼心狗肺”出来,顾剑笑出声。  那笑挂在被风霜摧残的眉眼上,显得他比不笑时老上一分。  顾剑:“那是因为我现在谁都不信任!”  他这一句吼得急,嗓音近乎撕裂,带出一阵急喘。    骆子儒等他喘/息没那么急了,才接口:“我知道。”  他嗓音压得出奇低,像是出自体贴,和步蘅曾见过的他和辛未明对垒时的跳脚相去甚远。  且他重复了一遍:“我知道。声誉对你来说,比你这条命还重要。”  顾剑似是终于有了一丝触动,肩膀微塌,话音降下调来:“我要平反,不惜一切代价。”  骆子儒:“我帮你。”  顾剑:“平反不了,我不会罢休。我要撕掉坐过牢的标签,让每个人都觉得我堂堂正正。”  骆子儒话不多:“你想做什么,我尽可能雪中送炭。”    步蘅:“……”  为什么到辛未明那儿,就是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  **  等从书店出来,骆子儒把车钥匙撂步蘅手里,没了平日里毛不好捋顺的模样,露出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稳重。  进了停车场,坐进车里,骆子儒降下副驾驶那侧的车窗,问步蘅:“我说,你这跟了我一路,就没什么想问的?”  步蘅于是问:“是我对号入座的那位顾剑顾先生?”  骆子儒嗯了声:“是。”  步蘅:“您的旧识?”  骆子儒:“很多年前,我初出茅庐四处约人采访,他是没拒绝我的人之一。当年他出事,α刚有雏形,我发声,就是石沉大海,起不到任何声援的作用。”  步蘅:“你也认为他这是冤案?”    骆子儒看向窗外天际那抹遥远的灰蓝,没答,而是反问了步蘅一问题:“丫头,你知道这事儿最膈应人的点儿在哪儿吗?”  步蘅等他释疑。  骆子儒道:“是顾剑出来后,很多人告诉他:你这确实是个冤案。然后每个人的日子都照常过,除了顾剑自己,没人在乎这冤不冤。有些人的意思是,你如今出也出来了,你还想怎样?”  世界上有许多明目张胆的丑恶,也有更多事不关己便无关痛痒的人。    “那位教授呢?”  骆子儒:“时间证明他是狗,几次在公众事件里博眼球攒了名气之后,现在也因屡次跳梁而人人喊打。”  步蘅无言以对。    这一瞬,又想起了步一聪。声誉和命,在步一聪眼里也一样重要。  骆子儒陷入深思:“最膈应人在这儿,最惨却不是。”  步蘅自行掐断自己的联想能力。  骆子儒继续说:“顾夫人,死在顾剑入狱服刑的第二年。”  他继续:“他们没有孩子,从大学结识结成伉俪,陪伴对方许多许多年。他现在出来,后半生的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这对顾剑来说很重要,隔了一堵高墙,她弥留的那些时间,他一分一秒也没能在夫人身边。进去那几年,切断了他事业上所有的左膀右臂,和所有生活的乐趣。”  步蘅只得继续沉默,但攥着车钥匙的手沁了些冷汗。    就在步蘅以为沉默会继续蔓延时,突然听骆子儒道:“怎么着,想起了你自己?”  步蘅即刻看向他,眼神中夹杂着本能的警惕。  见她警觉,骆子儒扯了下唇:“听你那位师太说,你是根豆芽菜儿那会儿,没少掉金豆儿。”  他继而摇头啧了声:“蠢。清白是哭不出来的。”  死人更哭不活。  全是无用功。    话至此,步蘅已经了然,静安这个该死的喇叭把她的旧事全盘卖给了骆子儒,骆子儒此刻的反应,分明是知晓步一聪和顾剑虽不相同,但略有类似的遭遇。  步蘅轻叹:“我如果当时无动于衷,要么是痴呆,要么是狼心狗肺。”  当时年纪小,所有的情绪都来自本能的反应,无论哭或笑。    骆子儒连声叹气:“可惜啊,你遇到本大师太晚了。”  步蘅:“要是没晚……”  骆子儒摊手:“要是没晚,能多两包纸用。”  用于擦金豆儿。  步蘅:“……”滚。  回α行至半路,骆子儒又好奇:“明白我今儿是什么意思了?”  步蘅有过猜测,但骆子儒不说,她无法确定。  骆子儒:“你这脑子,枉费我这番良苦用心。真以为缺你个敲门的?拖上你见人,是想告诉你,别丧了吧唧的,世界上比你惨的人还精神气十足在努力平反。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  这是安慰人?  轿车在车流中残喘般前挪,骆子儒又问:“你跟大程怎么回事儿?”  是说师哥程淮山。  步蘅:“……”  骆子儒:“搁我窝里吵架?”  步蘅:“没有。”  骆子儒哦了声,换了怀疑方向:“他不想继续忍,告……”  他为男徒弟着想,半路换了个词:“跟你诉了番衷肠,师兄妹没得做了?”  步蘅:“……”  你一个单身老年人,是不是懂太多?    步蘅:“别脑补。”  骆子儒哼笑一声,意味深长。  步蘅严正声明:“我这么多年全力以赴追一个男人,尚且没追到手。我不会放弃。现在我没有,未来也不会有换人追的打算。”  她钉一记眼刀在骆子儒身上,意思是:你一把年纪了,可死了这条八卦的心吧。  骆子儒眯眼问:“吆,那人何方神圣?”  步蘅敷衍道:“圣没有,仙女是。”  骆子儒:“……”  见女徒弟扯淡他也扯,骆子儒立马问:“仙女?你们这种情况……你是上还是下?”  步蘅:“……”  老不正经。  骆子儒而后自行长“哦”了声,一本正经:“你这么凶,下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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