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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魏老太太知道这草莓苗的价钱后,气得当时就大骂了魏银一回。  魏银说,“这是我私房零花。”  “什么私房零花,那不是家里的钱?!”魏老太太简直火冒三丈。  见魏老太太这般气大,魏金还跟着火上浇油,“是啊,二妹,你这也忒大手大脚的了。咱家虽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我说两位弟妹也是,阿银小不懂事,怎么你们俩也不说劝着些啊。”  陈萱虽然话少老实,也有自己的喜恶,她就不喜魏金。见魏金不说劝着魏老太太,竟还拱火兼挑事儿,果然,魏老太太冷厉的双眼就对着李氏陈萱过来了,陈萱连忙说,“我听阿银说,这种叫草莓的果子贵的了不得。要是种好了,结了果子,一块大洋一斤都买不着。我们就买了这些种子回来,种出果子来,就能回本了。”陈萱路上都盘算过了,这种子卖的死贵,果子定也不能便宜的。小贩说一钱种子就要一块大洋,那结了果子,起码一斤得一块大洋吧。  李氏不敢说话,不过,她也是站陈萱魏银这边儿的,忙跟着点头。  魏老太太气,两只眼睛上下打量陈萱,沉脸问她,“这么贵的果子,你能种出来?”  陈萱不愿听魏老太太骂骂咧咧,她说,“老太太也知道,要说城里的事,我是不懂,可种菜种果子的事,我自小干到大。这活,我都熟。我也打听好怎么种了。阿银也是想着,这果子贵的很,就是家里有钱买来给老太太吃,老太太你也舍不得。她这才买了果子种,想着种出果子来不就能孝敬您了。阿银真是一片好心。”因为太熟悉魏老太太的性情,回家路上陈萱就想过怎么应对魏老太太了。这套话,她心里过了数遍,如今说起来流畅极了,简直没有半点磕绊。再加上陈萱天生就长的实诚,说出的话也格外可信。  魏银是再伶俐不过的人,她立刻道,“可不就是这个理,我还不是想孝敬孝敬妈,看妈你这样,不容人说句话,你就这么大呼小叫的骂人!以后再有什么好的,我也不想着你了!”  魏老太太这才略熄了火,嘟囔,“你们能真种出果子才好!”  魏银斩钉截铁,“妈你走着瞧好吧!”  因为陈萱魏银一幅“一定能种出果子”的模样,魏老太太这才不说什么了。    陈萱把这种子放到自己屋,想着待到晚上把种子种园子里。说起来,菜园给陈萱规划的,已经没地方种这什么金贵的果子种了啊!  陈萱琢磨一回,去后院又辟了一大块地。因为,这包种子,说来三钱份量都不止了。陈萱一面辟菜地,一面想,估计那小贩就这么一包种,也不大好卖,遇着魏银这冤大头,就忙忙的卖给了她们。  这种叫草莓的种子,种子粒极小的。    后院就是她和大嫂李氏两房住,前院住的是魏老太太魏老太爷带着魏金魏银两个闺女。把地辟好,陈萱细细的把小坷垃敲碎,时不时还要用手碾一碾,又到后灶台底淘了一簸箕烧灶剩下的草木灰,埋地下做底肥。陈萱实在没种过这种金贵物,她是个细心人,这地也只是一半用了草木灰做肥,剩下的一半,她是没用的。    而且,这种子怎么种,陈萱想小贩说埋土里就成。  陈萱却是个细致人,自来种子,可直接埋地里,也可以放在盘子里,垫块布头,上面再覆一块布头,喷上些水,这样阴湿着发芽。陈萱反正也是要种菜的,这些菜种她都熟,像西红柿,还是直接买的苗,直接种菜园就好。  可这草莓种,金贵的了不得的东西,陈萱就决定,两种方法都试一试。    陈萱埋头捣鼓种子发芽的事。  结果,她在前院菜园里种的各种菜,小青菜、茄子、黄瓜、丝瓜、豆角、西红柿啥的,凡播种的无不是四五天就发芽了。就这草莓,陈萱浇水也勤,硬是没个动静。  因草莓种贵的很,魏老太太也很关心,每天介早起,洗过脸就先到后院看草莓,结果,丝瓜都开始爬蔓了,草莓还屁个动静没有。魏老太太喝问陈萱,“你到底有没有谱?会不会种的就叫阿银拿这些个钱买这个种子回来,屁种不出来,白糟蹋钱。”  陈萱闷头不说话。  魏银向来一是一、二是二的,魏银道,“是我自己要买,二嫂还拦我哪。妈你有气别朝二嫂发!”  “成!那我问你,你买这些个发不了芽的破烂回家干嘛!”想到那一块大洋,魏老太太就气的想生吃人。  魏银哼一声,甩身回屋生闷气去了。  陈萱慢吞吞说一句,“有一回,我婶子家种辣椒,我发种发半个月,才把种子发出来了。”  魏老太太在种田上很不如陈萱有经验,掐指头算一算天数,哼一声,“那我再等你五天!”  陈萱不管魏老太太脸臭成什么样,怎么指桑骂槐的说她,她平日里只管闷头做事,有空就去拾掇菜园子。倒是魏年看不过去说一句,“以前阿萱没来咱家时,家里吃菜还不是要买的。你看她弄这一大院子的菜,一夏天也不只省下一块大洋的菜钱吧,妈你就算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魏老太太却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何况,做婆婆的,最见不得儿子偏着媳妇,魏老太太一摔筷子,“我说的是这个事!”  魏金慢调斯理的搅了搅碗里的豆腐脑,拉长了调子道,“咱娘是说要知道这什么破莓子发不出来,还不如种两院子菜呐。”  魏金实在给魏老太太提了醒儿,魏老太太说李氏,“老大家的,明儿去东市再买两包种子,把后院的菜园子也都种上菜去。什么破莓子,哪里有菜蔬实在!”  陈萱闷头说一句,“发的出来。”  魏老太太又要爆,魏老太爷放下筷子出声了,“行啦,不就是一包种子,也不值当生气,我看,咱们前头菜园子就很不错,叫老二媳妇种一种,她懂这个。”  魏老太太这才不说什么了。  吃过早饭,陈萱去后院,吭哧吭哧的给草莓园扎了个篱笆。    晚上,陈萱把洗脸水给魏年端进来,魏年还同陈萱说呢,“这都十多天了,也没动静。不会是种子有问题吧?”  “别个不敢说,我虽不认得这种子,可种子能不能用,我一眼能看个大概齐,这种子是没问题的。”陈萱给他兑了热水,试试水温,也问魏年,“阿年哥,这要是种出草莓来,这果子好卖不?”  魏年道,“当然好卖了,这种东西现在不多,多是用在西餐蛋糕点心上的点缀。平常水果铺子哪里有卖的?”  “可是,城里西餐厅多吗?”陈萱又问。她没做过生意,就是觉着,东西得有买主,才卖得出去啊。  魏年一面擦着脸,随口同陈萱道,“卖东西嘛,都是物以稀为贵。这东西现下少,人们见得不多,那些个有钱的,说不得就要吃这一口。像什么六国饭店、北京饭店,这些高档地方,来的人有钱,他们不怕贵,只怕东西不贵低了身份。”  听了魏年的话,陈萱愈发坚定信心要好生种这种叫草莓的果子。    因为从魏年嘴里确定了草莓的价值,待洗漱后,陈萱问魏年,“这果子,北京城有种的不?”  “没有。”魏年摇头,道,“要是有,不说别处,水果铺子里肯定得有卖。西餐厅那个,不过是点缀,或者是国外进口的也说不定。”  陈萱瞪大眼睛问,“为一口吃的,还到外国去买?”  “这有什么稀奇的,这种事多的很,有许多衣料子也都是国外货啊。”魏年笑她少见多怪。  “这倒也是。”陈萱还是很稀奇了一回。过一时,她点点头,“看来,这东西的确便宜不了。”不然,国外……国外得多远啊,听魏银说,到江南就得两天两宿的火车,那国外,肯定比北京到江南要远多了。    思忖一回,陈萱坐在炕桌旁一时怔忡。  魏年以为她还在发愁草莓的事,与陈萱道,“没事,就是种不出来,也没事,别担心。”  “少说这不吉利的话。”陈萱笃定,“我定能种出来的。”之后,她就不再说草莓的事,去柜子里取了书来抄,这是许家姐妹新借给她的《千家诗》。这几天都在忙草莓种的事,陈萱白天没空,就晚上抽空抄了。  魏年看她抄的认真,提醒她,“现在都流行白话文,这种古体诗没人写了。”  陈萱道,“我也不懂诗,就是借着背诗,多认几个字。”  “认字这么好?”魏年还挺佩服陈萱这认字的精神,就是现在陈萱每天为草莓种的事操心发愁,每天晚上也必不忘抄几首诗,认几个字的。  陈萱使劲点头,住了笔,同魏年说,“那天大嫂子带我和银妹妹去东市,我们走着去的,一路上见了好多店铺,那些店铺的招牌,上头的字我九成九都认得!”陈萱说着,眼睛都是亮晶晶的,离去东市那日都半个月多了,陈萱说起这事都是心下欢喜,可见她有多么喜悦。魏年一向机敏,自然看出陈萱的喜悦,唇角不由也微带了几分笑意。陈萱认真的说,“阿年哥,这对你们这样的聪明人来说,这都不能算事儿。可是,对我,就是一件,”想了想,陈萱方道,“也不只是高兴,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么大的北京城,认了字,经过了什么店铺,哪条马路,这些我都知道,都认得,就觉着,心里忽然就塌实了。阿年哥,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不?”  “想什么?”  “我当时就想,就是万一跟大嫂和银妹妹走散,我也不怕。这些路的名字我都记在心里了,就是现在,叫我闭着眼再走一遍到东市的路,我也记得。”陈萱闭着眼睛,慢慢同魏年描绘着路程,“从咱们住的甘雨胡同出来,经丁字街,一路向南是王府井大街,你家的铺子就在王府井大街上,我们还远远看了一眼,一直王府井大街走到头,经东长安街向西到祟文门大街东单牌楼那儿就是了。东市的热闹就甭提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热闹的地方,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货物,有好多菜好多果子,我都不认得。可我就是觉着,怪美的。还有绿眼睛白皮肤一头卷毛的怪人,银妹妹说那是洋人,我才晓得的。我没敢多看,可我想,要是阿年哥你见着洋人,就能用洋话跟他们说话了。”  回忆了一回去东菜市的路程,陈萱问,“阿年哥,我说的路都对吧?”  “对。”魏年点头。  陈萱唇角翘起来,同魏年道,“不知为啥,我就觉着心里怪美的。”  魏年玩笑,“我看你不是怪美的,你是特美,特别美。”  陈萱不觉笑了两声,她是个实诚人,也不否认,“是,出去这一趟,心里特美。”所以,这些天魏老太太一直寻陈萱的不是,陈萱根本没放心上。因为她觉着,出去这一趟可是长了大见识,随便魏老太太怎么说都值啦。说一回去东市的事,陈萱就拿起笔,对魏年严肃道,“别跟我说话了,我得抄诗啦。”    魏年促狭,心里暗暗给陈萱取一外号,就叫陈特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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