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这样想着,心里又不禁有些酸酸楚楚的滋味儿。也真是奇怪,以往陈萱两辈子的人生,从没人这样待她好过,她也没觉着怎样。突然间,这样一个寒冷的早晨,有人特意给她拿来一顶狗皮帽,尽管陈萱是真的不大冷,可是,抓抓那能护住耳朵的狗皮帽,仍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自心底升起,似乎连落在眼睫上的碎冰碴都因暖意融化,不小心落入陈萱的眼睛里,倒像是有些要哭泣的模样。
陈萱吭哧吭哧的把门口打扫干净,魏年就坐着辆小汽车过来了,陈萱这才知道,魏年是出去找车了。陈萱拿着扫帚跟魏年一道家去,她手指有些用力的捏一下扫帚把儿,关心的问,“阿年哥,你里头就件羊毛衫,冷不冷?”
“不冷。”魏年两手抄大衣口袋,头发是用发胶打理出来的油光水滑的大背头,配着魏年一张俊俏的脸,他是坚决不冷的。
陈萱看他这般铁齿,也没法子。魏年进去说叫了车。魏老太太俯身给魏老太爷穿上炕头儿上烤着的棉鞋,魏老太爷一手扶着长子下了炕,他是从苦日子过来的,还说哪,“就这么两步半的道,还叫什么车啊。走着就行啦。”
魏年道,“也不单是为了爸你,这不是还有杰哥儿明哥儿,他俩都年纪小,学校在东单那边儿,离得也远,干脆一趟走得了,先送他俩去学校,咱们再到铺子去。”
魏老太爷疼惜儿孙,也没再说什么。
魏年叫上魏杰魏明,一道出门去了。
因天气不好,魏老太太今天也没有出门看戏,大家都在屋里织毛衣,或是说些闲话。天儿这样的冷,魏金张罗着中午吃炖羊肉,魏老太太瞧着灰朦朦的窗外,时不时有裹着寒风的冰碴细碎的撞击玻璃窗的声音,点头,“炖羊肉也成,咱家有上好的大白萝卜,剁些萝卜进去,香。多炖些,中午装两大砂锅,给铺子送去。再擀些面条儿,到时一起送去,他们添些水,在煤火上一热,水开了直接下上面条,就是上好的羊肉面。冬天吃暖和,你爸也爱这一口。”
魏年吃东西精细,最不爱这羊肉萝卜一起炖的,说是串味儿。陈萱单独在小灶上给魏年炖了一小砂锅的焖羊肉,陈萱没什么特别的手艺,也就贵在细致些。叫魏金瞧见,还絮叨了陈萱一回,陈萱话少,没理魏金,只要陈萱不吃羊肉,魏金絮叨也是白絮叨。不过,魏金还是在魏老太太跟前碎了一回嘴,“妈你是没瞧见,二弟妹单独给二弟做小灶儿哪,说二弟不爱吃萝卜。唉哟喂,那叫一个细致,用咱家那景德镇买回来的老砂锅,放煤火上,小火慢炖,那香味儿,跟大柴禾锅里烧出来的可不一样。”
魏老太太递了块莲蓉酥给大闺女,理所当然,“这做人媳妇的,可不就得这样服侍男人么。”
魏金接过莲蓉酥,啧啧两声,“别说,二弟妹这服侍人上头,真有一手。”
陈萱非但单独给魏年炖的砂锅羊肉,里头除了生姜、八角、盐、桂皮、冰糖等调料,什么串味儿的东西都没放。她还找出前儿和李氏去菜市买的莲藕,切成了片。切了冻豆腐、白菜头,一样样的都放碗里,也没下锅煮。陈萱跟李氏商量的,“这些菜,提前放锅煮了,容易煮飞了。就这样拿过去,要是爱吃,到时铺子里也有煤火,在砂锅里一热,现成就能吃,也新鲜。”
“这主意好。”李氏也赞同。
陈萱就是这样的人,有人对她一分好,她恨不能还人十分。
可是,即便她有这样的心,第一个对她这样关心的人,两辈子,也只有一个魏年。
陈萱不会觉着委屈,这世上,谁活着也不容易,她父母去的早,叔婶肯定要先顾自己的娃。她同魏家,更是无亲无故,上辈子魏家也没饿着她冻着她,无非是魏年不论如何也不喜欢她。这辈子,倒是她早早的跟魏年说开了亲事,才知道,原来魏年是这样好的一个人。非但教她洋文,还会在这样的大冷天,送她一顶狗皮帽子。
陈萱很珍惜的把这个帽子在魏老太太的热炕头儿上烤了半日,知道这是以前给魏年做的帽子,魏年戴的不多。把帽子烤得暖暖和和的,陈萱就妥帖的放到了衣柜里。
待晚上,她把给魏年做的棉衣棉裤棉袍棉鞋的棉花四件套都提前拿了出来,下午已经在魏老太太屋里的炕上烤过了,现在摸一摸,里头还是热热乎乎的。虽然魏年每晚死鸭子嘴硬抱着装满热水的搪瓷缸取暖的怂样也很好笑,可陈萱还是决定劝他别尽顾面子。陈萱知道魏年是个大臭美,她想了一整天才想出了说辞,衣裳给魏年先拿出来放炕上,陈萱细声细语的说,“这衣裳,我做了好久才做好了,阿年哥哪怕穿一天,我也没白做那些个日子,是不是?阿年哥待我这么好,我是诚心诚意给阿年哥做的,阿年哥你就穿一穿吧,也算我没白忙,好不好?”然后,还一幅特别恳切的眼神。
魏年也的确觉着天儿冷了,陈萱又这样劝他,又是陈萱特意给他做的。尤其是“特意”这俩字,一想到此,魏年就觉着仿佛在这大冬天的晚上喝了一碗热汤,舒坦极了。难得魏年还要做出一幅勉强模样,“那好吧。”还同陈萱嘴硬的来一句,“我是不忍辜负你的心。”
“是啊是啊,阿年哥你最好了。”陈萱连忙把衣裳递给她,自己避到外间让魏年换棉衣,晚上看魏年裹的跟个大棉猴儿似的靠着被子卷看书的模样,陈萱没少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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